第一百一十章·西北初雪,辗转冰原

  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潼关县城低矮的城门外,看着道旁的半截残碑,不动不言。
  此时天色阴沉,满目黄土的原野上北风凛冽,偶尔还有三两片雪粒纷飞落下,零落成尘碾做泥。
  今年西北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早了一些。
  城门洞下面坐着个面目沧桑的老头子,裹着一件沾满黄土但胜在厚实的棉袍,手中攥着一壶酒糟,怀里揣着一捧炒豆,坐在长凳上津津有味地吃喝着,一边好奇地看着城外那位教书老先生模样的老者。
  这老头知道那半截残碑上刻了几行前朝诗句,但大字不识的他却不晓得内容。毕竟这老头只是潼关县令的一个远房亲戚,年级大了劳动不得,靠着亲戚关系混了一个看城门的营生,混吃等死罢了。
  实际上莫说他,这县城中的人多半都是不识字的。潼关穷,穷到了供不起几个读书人的地步,而且读书在这里也没啥意思。若是男孩,年龄到了即可从军吃饷,若是女孩,便找个家里有男孩的嫁了,不过如此而已。
  但老者听说城里最近多了一个能识文断字的小子,力气更是大得吓人,又死活不愿去从军,不然也不会被那个吝啬亲戚收入了“麾下”,而且听说此时节城里有不少婆姨已经在登门说媒了。
  看城门的老头美美地啜了一口酒糟,心里暗叹道:可惜啊,那小子是个哑巴。
  雪下的更大了些,一片又一片的白皑皑在黄土塬上初具规模。老头紧了紧棉袍,寻思着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要冷了许多。
  城门洞下穿堂风,那位城外观碑的老者终于走向了城门,衣袍飘飘须发也飘飘,一副仙风道骨的架势。看城门的老头也不管不问,只在老者进城的时候问了一句:“老先生,那碑上的诗句写得可挺好?”
  “老夫也看不太懂,想必是好的。”老者也没什么世外高人的架子,微笑着答道。
  老头呵呵一笑,举起那壶酒糟,自豪道:“那是了,老先生别看这县城又穷又破,据说几十年前也是出过大诗人的。”
  老者微笑颔首,似乎是忽然想起某事,笑问道:“跟老哥打听个事,最近这潼关县城里是不是来了一位有些古怪的后生?”
  “是不是又聋又哑,还整天背着一根石头棍子?”看城门的老头一听便知,手指了指城里,“有的有的,就住在城北呢。”
  “多谢老哥了。”那读书人模样的老者拱手一礼。
  恰此时,一阵狂风袭过,吹动大片的扬尘飞雪,顿时迷了老头的眼。老头吃了一嘴黄土,赶紧吐唾沫揉眼睛,等到终于能够睁开眼时,面前已经不见了那仙风道骨的老先生。
  看城门的老头惊疑不定地喝了一口酒糟,心说莫不是真的遇到神仙了吧。
  秦北望此时正扛着锹,把场院上那一小堆高粱囤进县令家的谷仓。这天气眼看就有大雪将至,他的动作必须得快些了。
  但就在他干完老县令分配下来的活计,准备回到自己那件小土坯房去的时候,整个人突然定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黄土路的另一头,脸上表情说不出是激动还是震惊。
  老县令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从屋里推门而出,恰好看见这一幕,瞪起眼叫骂道:“你这臭小子,这就要下大雪了,还不回屋去?冻出病来可没人给你医治!”
  秦北望半点反应都没有,依旧张着大嘴看着道路那头。老县令无奈的笑了笑,知道这小子又聋又哑,自己也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他对秦北望可是喜欢得紧,踏实能干不挑食,还能识文断字,这在潼关县城这种边境穷苦地界就是顶好的儿郎了。不过老县令最近着实有些气闷,因为自己家那个小闺女越来越爱打扮了,总想着托人从渭南大城里捎带那些死贵死贵的胭脂水粉,还有事没事总爱在这臭小子跟前转悠,这些通通落在老县令眼里,还能不知道自家闺女在想些什么?
  只可惜这小子是个哑巴。老县令叹口气,默默地想着,就要上前伸手将这小子拽进屋里,躲避越来越密的飞雪。
  但就在此时,这个哑巴小子突然转向老县令,大声喊道:“快跑!”
  老县令被秦北望这一嗓子吼懵了,心说这小子不是不会说话吗?但还不等他有所反应,眼前就是一花,再回过神时,面前的人已经换成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老者和颜悦色道:“感谢您代老夫照顾这个不成器的弟子了。”
  老县令讷讷无言,心里满是疑惑,还有惊恐。
  此时的秦北望,双手紧紧握着那柄无月刀,而上面包裹着的粗布早已不见踪影,双臂也是无力的垂了下来,但依旧没有松手弃刀。在他身后,是一棵合抱粗细的老槐树,此时已经“惨遭毒手”,被秦北望拦腰撞成了两截。
  秦北望不明白,这位将近一年未见的便宜师父,为何一露面就动了手。所以他出言询问,但除去又挨了师父一巴掌之外,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是的,此时出现在秦北望面前的这名老者,除了那位曾经称雄江湖的凌万象凌昭之外,还能有谁?
  秦北望其实心里早就有数,这位便宜师父虽然一直没有露面,任凭他在江湖里瞎扑腾,但必然是在某个角落里暗搓搓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秦北望不反感这种有些变态的行为,在他的印象里这些江湖顶尖的任务都是有些变态的,反而有一种背后有靠山的踏实感觉。
  但他没想到这靠山再次出面之时不是师徒重逢的感人画面,竟是对自己饱以老拳。
  秦北望不是不想挥刀反抗,离经叛道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问题,但着实是实力不济,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挨了一顿揍。不过凌昭出手显然极有分寸,能够把秦北望打得很疼,但却没有让他昏过去。
  凌昭看着地上的秦北望,冷冷地说道:“我让你来中原,是要做大事的,而不是为了一个女娃娃在这么一个破地方耗着。”
  秦北望已经没力气还嘴了,手中的无月刀此时也被师父他老人家夺了去,平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气海内的真气涌入经脉,缓缓温养着他的伤势,连同皮肤上也隐约出现了一道道绯红脉络。
  凌昭对此似乎早有预料,不屑道:“你这小子狗屎运倒是不错,居然还真让你把祖龙血搞到手了,只不过不会运用,还是白搭。”
  秦北望喘匀了气,躺在地上苦笑道:“师父啊,您到底要干啥?不会就是为了揍徒弟一顿才露面的吧?”
  秦北望心里清楚,自家便宜师父这一顿痛揍绝非恶意。除了替他疏通旧伤淤血之外,还带着几分指教的意味,只不过太过狠厉了一些。
  “你这伤,是怎么回事?”凌昭一挥袍袖,漫天雪花便再也落不到两人身上。
  秦北望面色变了变,轻声道:“没什么,从长安城墙上摔下来了而已。”
  凌昭不置可否,沉吟片刻后说道:“我这次来,是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里?”秦北望有些好奇,因为按照常理,这位便宜师父要是想让自己去什么地方的话,只会神神秘秘地找人传话而已,但这次却亲自露面,说明这地方不是太过凶险,那就是极其凶险了,毕竟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能让自家师父如此重视?
  “北方草原以北,大冰原。”凌昭随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