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寄居潼关,大雪将至
天气转寒,仿佛一刹那之间就入了冬,街头巷尾百姓权贵,通通开始换上了棉衣,坊市间也开始响起了小贩推车卖木炭的叫卖声。梁燕鸿雁都已不见了踪迹,唯有几只寒鸦落在枯槁枝头不住地嘶啼着,惹人心烦。
秋收冬藏,一切都显得平静而祥和。
两个月之前的那场“武德之变”似乎已经完全落下了帷幕,此时已然是无人问津。这场宫变以东宫起火皇子逼宫为起始,而后以太子带兵入京皇子出逃潦草结尾,虽然在当时闹得满城风雨满城战火,但到头来,无非是长安城里少了一位皇子殿下而已,大梁依旧是大梁,长安依旧是长安。
哦,不对,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是皇子殿下了,而是通缉要犯李璟。
但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这场宫变最大的赢家并非最终保住了性命和地位的太子殿下,而是镇北大将军坐镇的苏家。
“武德之变”闹得如此之大,自然不可能封锁住消息,而且当朝天子似乎也没有家丑不外扬的意思,所以整件事情的始末只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传遍了大梁。于是乎,大梁两万万民众都知道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文治武功卓著的皇子殿下李璟其实是一个包藏祸心企图夺权的小人罪人,而我们的太子殿下也绝不是一个啥都不懂的庸才,而是一位懂得隐忍和大义的明君。有时候要掌控舆论就是这么简单,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全天下的口风就都倒向了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太子殿下,甚至将其捧到了“日后必成明君”的高度上。
但实际上,太子殿下得到的好处也只是如此而已,实质性的封赏竟是半点都没有。为官者们,尤其是长安城中的京官大都心知肚明,毕竟还是那个老问题嘛——当朝圣上总共就俩儿子,其中一个狼狈退场了,另外一个就算真的是个歪瓜裂枣,也得去坐那个位置,何况这场宫变也证明了李琳并非泛泛之辈。所以这些官老爷如今对于太子殿下也是大有改观,自然是君臣两相宜,一拍即合。
于是在这种背景之下,突然冒出头来的苏家就显得格外耀眼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南大将军苏震,虽年事已高,然报国忠君之心拳拳,护驾之功高劳苦无可替也,故特封忠勇郡王,留居长安,赐蟒袍玉带,白银万两。
苏家女子苏慕苒,巾帼不让须眉,年幼而才高,灵慧而从容,寡人甚喜之,封平安郡主,可自由出入宫禁。
龙骑将军韩哲,于宫变之中敢于奋起反抗,保护我朝重臣安危,不愧良将之名,且戍边有功,故此,擢升其为京疆总兵,统领长安周边包括京营在内六万兵权,赐玉带麒麟甲,白银千两。钦此。”
以上,便是武德之变后的第二天早朝时皇帝发布的圣旨。这一大堆的赏赐,愣是把满朝文武给彻底砸蒙了,除了林大人柳大将军两人依旧淡定之外,所有人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他们倒不是震惊于皇帝赏赐过重,毕竟除去“京疆总兵”一职之外,剩下的都是些虚衔。他们震惊的是这一大堆赏赐虽然是分到了三个人头上,看似雨露均沾,但这雨露却是一滴不漏地流进了苏府当中啊。
不过最可气的是,偏偏还没有哪个大臣敢站出来反驳,就连平时最为“刺头”的御史台也在此时哑了火。毕竟宫变当晚,人家苏家父女二人都在皇宫之中“护驾”,而他们这些大臣都缩在宅院中瑟瑟发抖,这是不争的事实。再加上苏老将军一向深得神眷,即使已经隐退但朝中地位依旧超然,又是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刻,谁又敢不开眼跳出来对此置喙?
不过再仔细想想,那位苏大小姐很快就要成为太子妃了,到时候苏家李家也就成了一家,这帮朝臣的心里也就没那么酸了。
所以,大梁二百年以来首位异姓郡王和首位异姓郡主,就这样顺顺当当地新鲜出炉了。
但这些人似乎已经不约而同地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位新晋的忠勇郡王,曾经窝藏过一名当年的匪族后裔,如今的通缉要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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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东北方向数百里,有座小小的荒凉县城。之所以说荒凉,是因为此处靠近河谷,又地处黄土塬上,谷深崖绝且旱涝不断,实在不是一座适宜居住的城池,故而此处居民也不多。
但这里却是一座大名鼎鼎的军镇,地处关中的东大门,三地交汇之要冲所在,历朝历代皆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城中近万居民多是军户,乃是正儿八经的大梁铁军。
这,就是御笔亲题“第一关”的潼关,就是当年圣上御驾亲征之时曾居住过的潼关县城。
潼关是潼关,潼关县城是潼关县城,两者的关系大体上就是战场阵地和补给根据地的关系,所以当年关外战事最为紧张的时候,这个小县城依旧在风雨飘摇中屹立不倒。因为潼关守军心里清楚,若是他们守不住了,城中的家人就都要跟着遭殃。
不过北胜元年以来,草原狼族被灭,大大小小的几个北方蛮夷也都被大梁铁军彻底给打怕打疼了,所以自然而然的,这座关中的东大门也就处在了一种半闲置的状态,连带着其身后的县城也成了一座普普通通的小城,平静祥和,但是很穷。
但最近几天,就在城里所有民户都开始筹备过冬储梁的时候,这座小城中却出现了一名不速之客。
这不速之客似乎是个少年,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和身份,因为这名少年似乎又聋又哑,而且终日以粗布蒙面,亦不与任何人有所交集。
潼关县城是有县令的,但因为这个地方实在是太穷了,搞得这位县令大人跟普通的居民也并无二致,似乎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小老头。而且关东之地贫瘠荒寒,经常有其他地方流离失所的流民赶来投奔,所以这名少年也并不显得十分显眼,再加上县令小老头可怜这个孤苦伶仃的少年,也就大手一挥让他住在了城北的一座破败土屋中。
只是令人费解的是,这个少年身后永远都背着一个长条状的粗布包裹,始终不见他解下来过。只是城中居民看他又聋又哑,而且好像脑子也有些问题,也就没人加以过问了。
不过令人惊叹的,还是这小子的一膀子力气。
那天城北老王家的一头耕地老黄牛不知为何发了疯病,满县城乱跑乱撞乱顶。城中青壮大都在潼关戍边,只留一些老幼妇孺在城中居住,哪里有人手能够制住一头发了疯的老牛?一时间,一头牛竟然搞得一座县城大乱不已,这在别处可是绝对难得一见的景致。
就在那头疯牛眼看就要造成死伤之时,那名平时总是避开行人走路的聋哑古怪少年竟挺身而出,两只手如同铁钳一般死死攥住老黄牛的一对犄角,硬生生把这头重达千斤的畜生提起来翻了个个儿,给摔得老老实实。
所有的围观群众都给吓傻了,他们哪里见识过这等场面?但那名少年只是不声不响地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然后挑起浑浊的井水悄然离开了。
第二天,少年的小破屋子便来了访客,正是那位县令小老头,亲自前来邀请他去府中一叙。
这位“神力非凡”的少年自然就是秦北望了。自从两个月前被那位柳大将军从长安城头上丢下来之后,他就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流民,哦不,通缉犯。
但他并不打算听从那位大将军的“威胁”,老老实实地就此离开大梁国境,而是装聋作哑遮掩面容,辗转两个月之久,最终在这个又穷又破的潼关县城落了脚。
秦北望有自己的打算。他本想留在长安附近,等这一阵风声过去之后在偷偷回到长安城中,毕竟他如今也通过道听途说知晓了那一夜之后京城之中的变动,自然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苏大小姐嫁给什么狗屁太子。可能是由于皇子殿下给他留下的印象过于恶劣,导致秦北望认定整个皇家都没有什么好鸟。
但他没想到长安城的动作如此之快,如今自己的通缉令跟那位皇子殿下一起被发布到了全国各地,这让他不得不离长安城越来越远,最后便逃到了这么一个仿佛已经被大梁遗忘了的小县城中。
在得知秦北望并没有参军的意愿之后,老县令就笑眯眯地将这个聋哑少年“据为己有”了,给了他一个潼关县捕快的名头。
但这么一个破落县城里最大的事情恐怕也就是邻里之间吵架拌嘴,哪里用的到捕快?所以秦北望名义上的职责是维持治安,实际上就是帮着老县令一家打理农活,顺便也帮衬一下城中那些孤寡之类,管吃不管住。
没办法,壮丁们都在关隘上替皇上守卫边疆呢。
这种生活虽然劳苦,秦北望实际上也无甚所谓,有口饭吃便是好的,反正他现在除了一身力气之外啥也没有了,虽然有些浑浑噩噩,但总有一天他还是要回到长安去的。
他总是这样自我催眠,日复一日,很快,北胜六年的第一场雪来临了。
也就是在这一天,一名老者从南方而来,冒雪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