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秋夜宫禁,大梁未来

  是夜,秋风肃杀,长安城中,寒凉更甚。云如重墨压城,隐匿星象;月似邻家小娘,半露还羞。坊市早闭,行人入户,人间雄城,已无灯火。
  秋雨将至。
  皇宫外围一角某座屋宇大门紧锁,门楣上的牌匾十分破旧,甚至很少有人知道长安城中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但不可否认的是,二百年大梁王朝,有不少的重大决议和变故都是由此而起,就当朝而言,明面上便有两例。
  北伐草原、出海东巡。
  但自大梁开国以来,钦天监的大门向来都是敞开的,落锁这种事情更是从未有过。这条奇怪的规矩实际上也并非师出无名——所谓钦天监,就是帮助天子领会天意的机构,若是此地落锁,岂不是在说上天不愿与天子沟通?
  但今天,一把黄铜大锁就挂在钦天监的门口,在凌厉的秋风中缓缓晃荡着。
  而实际上,在钦天监落锁之前,曾传出一封密信直达天听,信中仅有八个字,却不是什么玄之又玄晦涩难懂的占星解词,而是直白到不能再直白的一句话。
  “加强宫禁,以备不测。”
  这几乎无异于指着皇上的鼻子说了一句“您老人家可小心点吧,今天晚上宫里要出事啊!”
  所以,自然而然的,今夜皇宫中的禁军人手直接增加了两倍,放弃了往常的轮值制度,将皇宫为成了一只铁桶。尽管没有人知道这个所谓的“不测”指的是什么,但是皇上的性命,显然值得此处的所有人风声鹤唳。
  而就在这个时候,大梁当朝天子李晟依旧安座在御书房中,似乎根本就没有在意宫里的紧张气氛,如往常一样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夜至子时,更漏房传令宫中。李晟抬起头,将手中紫毫锥笔搁在笔架上,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每日批阅奏章到这种程度的勤政帝王,这天下也不多见了。
  这位大梁天子看着窗外不时走过的巡逻队列,的确要比平时密集了不少,嘴角攀上一丝冷笑。加强宫禁的命令并不是他下达的,而是那些担心帝王安危的内臣,也就是宦官们自作主张之举。而皇帝本人对此也不置可否,因为他心里清楚,这件事情和自己根本就没有多大的关系。
  虽然他不知道钦天监里的那个老家伙为何多此一举,但估计也是为了帝王家的颜面吧,毕竟身为“帝师”,考虑的总要复杂一些。
  但皇帝本人却不是怎么想的。颜面这种东西不是别人给的,更何况是大梁皇帝的面子?与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相比,他倒是很想看看那些个小家伙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大太监赵闻先蹑步而入,跪在门口低声道:“陛下,二位殿下此时都在宫中。”
  皇上闻言,呵呵一笑道:“我还以为以那孩子的性子,他会亲自参与其中呢。这孩子的心思还是太重了,外人都说他‘最肖陛下’,可是单凭这一点,他就不太像朕啊。”
  大太监低下头,权当没有听见这一番话。伴君如伴虎啊,尤其是这些宦官内臣,有些话就算听见了也只能当做没听见,不然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莫名其妙掉了脑袋。
  沉默片刻,赵闻先重新行礼后说道:“苏老将军此时已经到了宫外,但因为此时非同往常,所以被拦了下来。现在还等在外面,不曾回府。”
  李晟一听这话,眼神立刻一凝,说道:“苏爱卿?他来做什么?”
  赵闻先面色为难道:“咱家说的也是这个理,但无论怎么询问,苏老将军都说只愿跟陛下一人透露。但咱家怕的是,所以才没让老将军进宫。”
  大梁天子站起身,来回踱步,“他身边可有随从?”
  “不曾有,老将军乃是骑马独自前来。”
  “那便带到御书房来吧。”
  不多时,一身寒气的苏老将军就被大太监带到了御书房门前。可是未曾进门,老将军就下跪行礼,口呼“陛下恕罪”。
  李晟见状赶忙扶起老将军,眼睛却瞥见了老将军腰间的一柄战刀,但依旧面不改色。可面见天子而不跪,可带刀觐见天子,可免谋逆之外的一切死罪,这是当年苏震随当朝天子四处征战时,天子亲口下达的三道封赏,每一道都是无上的尊荣。
  皇帝陛下笑意吟吟道:“苏爱卿这是何意,半夜前来,见面便下跪请罪,还带着刀,这让朕很是惶恐啊。”
  若搁在平时,早已隐退的镇北大将军早就应该跟皇帝开起了玩笑,但此时此刻,苏老将军一点笑意都没有,起身后沉声道:“臣今日不为别的,只是为救驾而来,但若是臣揣测有误,也乐意接受陛下惩处。”
  “救驾?”天子哑然失笑道,“当今我大梁太平盛世,既无反贼也无外敌,有谁能够杀到朕的面前?苏爱卿又要救什么驾呢?”
  苏震低声道:“外敌自然不足为惧,可若是这反贼就在宫中,陛下可就不得不防了。”
  天子面色一凝,“苏爱卿何出此言?且来书房中一叙。”
  当下,大太监赵闻先站立御书房门口,屋内只有两人,一个是当朝天子,一个是战功卓著圣眷恩宠的镇北大将军。苏老将军站在书案前,将白天发生的事情通通告知了天子,但令他有些惊讶的是,这位向来雄才伟略的铁血皇帝听完此事之后不但没有动怒,反而一脸的淡然。
  当下苏老将军也有些吃不准天子的心事,说完后便垂手而立,等候答复。
  “就这样?”天子笑问道。
  苏老将军嘴角有些抽搐,但依旧硬着头皮说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干系重大,若是殿下真的有心暗算”
  “不会的。”天子笑着摆了摆手,老神在在道,“苏爱卿,你是不是以为,璟儿要那骊珠就是因为觊觎皇位,而他觊觎皇位,就会对朕下手?”
  苏老将军有些惊讶,惊讶天子竟然能够如此心平气和地将此事说出。
  “所以朕才说,不会的。”天子李晟淡然道,“朕的儿子,朕最清楚,估计他们两个也是如此明白朕的心思。尤其是璟儿,他自小就聪明过人,自然会懂得一个道理,一个朕从小便传递给他的道理。”
  苏老将军面带疑惑,但却并未出声。
  天子接着说道:“那就是如果他能够在朕离世之前,将太子之位夺入手中,那朕,也不惜就此将皇位传给他!”
  苏震如遭雷击。这种事情不止是他,恐怕谁都没有听说过。
  “朕的大梁,不应当以雄踞中原便满足了,朕想要的,是大江南北的整个天下!但朕已经老了。即便如此,这个大梁,依旧不需要一个安于文治的帝王。朕的继承人,一定要比朕的胃口更大才是!而琳儿,显然不会是这种皇帝。”
  李晟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情亢奋,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草原战场,这让苏老将军相信,面前的天子所言,句句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