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朝登太极,夜探帝陵 上
大梁皇宫，太极殿！
一个时辰以前，当秦北望被龙骑将军韩哲从温暖的被窝当中揪出来时，他的内心是崩溃的，崩溃到了想要咬人的地步。紧接着他就被几名丫鬟仆从硬生生从头到脚套上了这么一身官服，然后被苏老将军一脚踢出了出了苏府的大门。
老将军踹他出门时很是理直气壮，“虽然说不用天天上朝，可受了如此之大的恩典，总也要去面圣谢恩嘛。”
此时天刚蒙蒙亮，东方鱼肚白渐起，晨钟刚刚响过。而皇宫大内的朱红大门却早已敞开，而在两人身旁，也都是身着各式官服的文武百官，正沿着御道向太极殿的汉白玉长阶走去，虽然都是行色匆匆，但却并不大步疾走，即所谓的注重仪态。
秦北望总算明白了何谓在京为官最不易，伴君如伴虎和那一大堆规则潜规则先不提，这每日例行的早朝在秦北望看来就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天还不亮就得从被窝里爬起赶赴皇宫，不难想象这对一帮上了年纪的老家伙来说是何等的劳碌，秦北望甚至听说有些京官竟不得不半夜便起床，因为若是早朝迟到便会挨板子。
这让他无尽感慨——朝廷以这种近乎残酷的方式进行运转，大梁不兴盛那才怪了。
而秦北望却听苏老将军说，当今天子才是应当是整座朝廷当中最为劳累的那个人。大梁当朝天子体恤百姓，也不愿苛待官员，因此自大梁建国两百年以来，唯独当朝京官假期最多，达到了一年六十天的数目。
可是官员放假，不代表皇上就能一起休班。身为一国之帝君，尤其又是雄踞整座中原大地的大梁，皇上要处理的各项文书奏折永远都是一个惊人的数目。虽然当朝皇帝扫清蛮夷震慑六合，开启了大梁的中兴盛世，但这位皇帝陛下李晟要处理的事情不但不会少，反而会多之又多。
而当朝天子偏偏又是个事必躬亲的性子，想当年北伐草原时，满朝文武上百人都没拦住皇帝御驾亲征，何况是这些奏章批注？于是夏冬两季常常是大臣们轮换休公假，而皇帝却夙兴夜寐，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几乎雷打不动。
可这也就造成了一个有些难以启齿的问题，那就是皇帝家的人丁实在不算兴旺。大梁盛世已有六年之久，可后宫中依旧只有两位龙子一名公主，这放在一般富庶人家都是少见的情况，何况当朝天子本人光是兄弟就有足足六名。
但有趣的是，当朝大梁庙堂之上那些排的上号的大佬们，家中子嗣都不算兴旺。镇北大将军苏震家中仅有一女，征北大将军柳牧干脆就尚未娶妻，平北大将军倒是有两个儿子，不过其中长子早年间便战死边关了。
文臣之中亦是如此，不说别的，单说在宰相一任上稳坐不倒十三年的老臣林弦，如今年逾七十，家中竟无后！甚至连当朝天子都同情林老夫子，曾教育太子皇子对其当以至亲长辈之礼相待。
秦北望一边向前走，一边胡思乱想。反正他今天就是来走个过场，甚至都不需要自己看路，韩哲自会安排好一切事宜，他只需亦步亦趋即可。但当两人走到太极殿前石阶下时，韩哲却停住了脚步。
秦北望抬起头，揉了揉惺忪睡眼，看见一名身穿常服的老者正向两人走来，观其神态气质像极了私塾里教书的老夫子。
秦北望有些纳闷，基本的规矩他还是知道一点的，比如入殿不得衣冠不整，登殿之时文官在左武臣在右。但眼下这名老者虽然未穿正式朝服，但显然不会是一名武将，自然不可能从右边石阶登殿。
这位老夫子走到两人身前，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年轻人，尤其是当他将目光落在秦北望身上时，显得格外兴趣盎然。
秦北望正纳闷之时，却见身旁韩哲抱拳行了一个晚辈礼，恭声郑重道：“下官见过林相。”
秦北望一听就明白了此人身份，赶紧照猫画虎行了一个礼。乖乖，这位可不就是宰相林弦吗？当朝文臣第一人，与武将第一人不同，这位可是实打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当朝天子之外，也没有谁手中的权势能够比这位林老夫子大了。
林弦抚须而笑道：“小韩，这位就是新任的镇潮将军？看上去年龄倒是小的很嘛。”
秦北望连忙道：“小子秦北望，今年十六岁，当不得林相的一声‘将军’，不过一介白丁而已。陛下此番封赏，着实有些重了。”
“你这小子，倒是比苏震那老匹夫说话要得体一些。”林弦拍了拍秦北望肩膀，引来周围一片臣子的羡慕目光，“不过说到你这官位，陛下曾找我商量过。陛下本来认为你是苏震家的后生，不如干脆封你一个实权校尉，丢出京城打磨打磨，然后再做个掌兵权的武将，不过却被我拦住了，最后只给了你一个勋官。所以若是你怪罪我，我也无话可说。”
秦北望一听，顿时有种找到了恩人的感觉，“小子岂敢怪罪林相，怕是感谢还来不及呢。”
废话，若不是这位老夫子，他可能就得为自己那天的胡扯付出代价，被“发配”到那些个鸟不拉屎的边疆地区闻马粪味了，还如何能够逍遥江湖？
虽然秦北望言辞礼节之间颇多不得体之处，但老宰相似乎也不在意，只是与两人寒暄了两句便走开了。秦北望看着这位形似教书先生的老人的背影，很难想象他就是这个国家除皇帝之外权力最大的人物，不由得有些发愣。
一旁韩哲低声笑道：“这事要是让义父知道了，说不得又要跟老夫子对骂起来。”
秦北望狐疑道：“韩大哥这是何意？”
“你不知道？”韩哲一改往常严肃面容，不怀好意道，“义父在你刚到京城时就念叨过，想让你接替我这个龙骑将军去戍守大梁西北呢。”
“啥？！”秦北望从没听说过还有这一茬，当即冷汗就下来了。等他回过味来之时，恨不得朝着林老夫子的背影磕上几个响头。
恩人啊，这绝对是救命的恩人啊！
随后韩哲轻声说了一句秦北望也没能听懂的话：“这位林老夫子，虽然嘴上没少挤兑义父，可实际上还是很在意苏家的啊”
远处，林老夫子已然登上了长阶的最后一级，站在恢弘的太极殿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向上攀登的两名后生，收敛起了笑意，眼神十分复杂。
这位林老夫子，曾自称“为臣三十年一无是处，唯有识人而已”，而此语也绝非妄言。凡是由这位林老夫子提拔举荐的官员，无一例外皆在任上有所建树，十三年宰相至此，识人功夫自然是天下罕有。
老夫子叹了口气，想着那个不愿掌权的后生，和那双微微发黄的眸子，转身进了太极殿。
这个小子，不像是能成为我大梁之臣的人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