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宫墙书房,天子磨墨

  “注意仪态!”苏震回头瞥了一眼步子迈得太大的秦北望,低声呵斥了一句。
  秦北望是头一次穿上所谓的朝官礼服,各种繁冗的配饰令他浑身不自在,单是腰间佩玉就有三块,只要步子稍急就会叮当作响。但秦北望偏偏却不敢说什么,毕竟这可是天子御赐的礼服,在旁人看来绝对算是天大的殊荣了。
  在前头带路的红袍传旨太监放缓了脚步,对苏震恭敬道:“老将军不必如此,秦公子毕竟是第一次进宫,有些紧张也是正常的。”
  苏震惭愧笑道:“这小子乃是老夫从乡野之地带出来的,行事难免有些粗鄙,让公公见笑了。”
  红袍太监连连摆手道:“老将军不遗余力为国家发掘人才,咱家敬重还来不及,怎敢加以嘲笑?秦公子虽然年轻,但气度不凡,想必陛下见了也会心悦,至于这些边边角角细枝末节,老将军也不必太过纠结。”
  苏震低声道:“但公公始终不曾告知陛下召我等入宫所为何事,这让老夫心中很是没底啊。”
  红袍太监摇摇头,“陛下今早传下口谕,只说请老将军和秦公子入宫觐见,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表示。陛下的心思,咱家也不敢妄自忖度,但看这意思,并不像是什么坏事,老将军放宽心便是。”
  秦北望听着前头两位的来言去语,心说只要是到了这皇宫里头,对他来说就绝不会有好事。但好在他心足够大,到了这个时候仍然有闲情逸致胡思乱想,暗想自己大概是有史以来头一个如此大摇大摆走进大梁皇宫的狼族人,不免有种异样的感觉,心中止不住地打鼓。
  转过几重宫阙,玉宇琼楼红墙飞檐,廊腰缦回五脊六兽,皇宫景致之威严壮阔自不必多说。但秦北望总是觉得这里太过空旷,阴沉沉的没有多少人气。而且宫室之间的地形实在太过复杂,三人自从踏入这座天子家宅之后已经走了足足一炷香时间,但那位带路的大太监依旧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
  穿着这么一套礼服走如此漫长的道路,对秦北望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他甚至开始有些同情那些每天都要上朝议事的达官显贵们了,毕竟他秦北望尚且如此,那些年迈文臣又是如何坚持日复一日参加早朝的呢?
  正低着头胡思乱想之际,秦北望险些一脑袋撞在苏老将军身上,再抬起头时,却发现自己三人已经停在了一扇毫不起眼的雕花木门前,相比皇宫之中其他那些磅礴大气的建筑,这扇木门以及其后的屋舍简直就像是一间柴火房,与这座皇宫格格不入。
  但秦北望此时却更加紧张了,因为他到底还是认得门楣上的三个金字的——“御书房”。
  红袍大太监站在门槛上,朝门内喊了一句“镇北大将军到。”尖细的嗓音不轻不重,也不见有人回应,但这位大太监却又侧过身来,为苏老将军和秦北望让出道路,示意两人进入这间御书房。
  就算是对为官之道一窍不通,秦北望也知道一些传闻和规矩,其中最为确凿的一条便是这御书房乃是皇宫禁地之中的禁地,除天子之外,就只有当朝宰辅那个级别的近臣才能有幸进入其中。
  若是只有苏老将军一人,进入这间天下最为特殊的书房倒也算是名正言顺,可秦北望头一次进宫就被带到了这里,这又算是怎么一回事?一时间秦北望站在台阶下不知所措,倒是真有几分进退维谷的感觉了。
  好在那位红袍大太监一眼就看出了秦北望的窘迫,立即轻声补充道:“也请秦公子跟随大将军一通觐见吧。”
  秦北望点了点头,但心里想的却是让自己站在这里等候也不是不可以,不去面见那位大梁天子自然是再好不过。但他总不能在这种地方耍无赖,只好老老实实地跟着老将军一通迈步上了台阶。
  御书房内的确算不上多么宽敞,但却极为整洁亮堂。进门第一眼就是三排样式古朴的楠木书架,上面排满了各式各版的书籍卷轴,而左手边便是一张略显狭窄的书案。说是狭窄,其实这张书案已经颇为宽大,只是此时正上面堆满了文案文具等物品。
  秦北望打眼一瞧,便看见了摆在最上头那份折子的标题,写的是《大梁南境兵马总册疏》,于是赶紧收回了目光,心里默念几句“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他觉得自己早该想到,就算并非有意窥探,在这间书房中也会看到不少自己不该看的东西。
  就在此时,书架后面突然转出一人,身穿正黄衮龙袍,腰佩双扣白玉环,面容英挺方正,双鬓略有银丝,腰板挺直气态平和,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势”。
  不用问,这位绝不会是别人了,秦北望正打算跟在苏老将军身后一同行跪拜大礼,但不曾想这位当朝天子大步走上前,赶在老将军行礼之前一把扶住了他的双臂,儒雅笑道:“苏爱卿自打来到长安城之后就一直躲着我,难不成非要我亲自去请,苏爱卿才愿意多多走动啊?”
  秦北望耳聪目明心思活泛,在听到天子自称“我”而不是“朕”的时候就有些震惊,心想坊间广传老将军颇得皇帝厚爱,甚至以兄长之礼相待,看来的确所言非虚啊。
  苏震也并不如何受宠若惊,只是笑道:“哪敢劳烦陛下亲临,只是臣怕耽误了繁重国事,不愿牵扯陛下精力,不然陛下恐怕就要大为心疼这宫中的藏酒了。”
  “好啊,苏爱卿,一来就跟我讨酒喝。这宫中的藏酒贡酒,多半都上了你和林爱卿的餐桌,我这个做皇帝的反倒是只捞到一个零头,你们是不是有些过分啊?”天子李晟笑意玩味道。
  这要话搁在别人身上,那可就是一顶不得了的高帽子了,足以压死任何一名官员,但苏老将军却从容不迫道:“陛下只要禁了林老夫子的酒即可,省得他乱发酒疯,耽误国事。”
  “你啊你啊。”李晟听了这话,只得无奈一笑,随即就看到了躲在老将军身后的秦北望。
  老将军也是回头一瞥,紧接着便喝斥道:“你这臭小子,面见天子竟敢袖手而立,算是个什么德行!还不赶紧行礼?”
  秦北望心说看您二位聊得这么起劲,我这不是怕打扰了你们的谈兴嘛。但这话可不敢说出口,只得依言准备跪拜,却听得天子挥手道:“免礼免礼,既是苏爱卿家的子弟,就如朕的子侄辈无异,面见长辈何须君臣之礼?说实在话,朕今天啊,就是为了见你,才把你们二位请进宫里来的。”
  秦北望一惊,“草民向来安分守己,不知做出了何事竟能惊动陛下?”
  李晟看了一眼苏老将军,笑道:“苏爱卿发掘的这名青年才俊,跟你的性格可是半点不像啊。”
  苏老将军无奈道:“陛下别看这小子表面温良恭俭,实际上心思比谁都活泛,尤擅扮猪吃虎的勾当,让陛下见笑了。”
  李晟淡然一笑,“扮猪吃虎?在朕看来应该不只是这些小聪明吧?不然也不会有缘寻到东海仙岛。”
  一听到“东海仙岛”这四个字,秦北望立马就明白了整件事的关节所在。不用说,自己又被那位皇子殿下摆了一道,毕竟除了李璟之外,也就只有韩哲知晓此事,而那位龙骑将军绝不会出卖自己。
  秦北望此事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已是惊涛骇浪。皇子殿下这一手可谓是一招妙不可言的阳谋啊,自己若是真的登上过仙岛,此时便不得不将手中的“宝贝”拿出来进贡天子,毕竟当初出海可是借着陛下的名义东巡,一切所得也理应归于陛下。
  而自己若是没登上过仙岛,那可就是欺君之罪了,后果如何,更无需赘言。
  此时苏老将军还是一脸茫然,但秦北望的心思已经拨转了几个来回,当下便抢过话头道:“陛下可是为了仙岛一事才召见草民?”
  李晟温和道:“正是。当初船队未曾寻到仙岛踪迹,朕十分遗憾。但近来从璟儿那里听闻了贤侄的经历,也是十分好奇,所以特意将二位请进宫中一叙。当然,若是贤侄愿意将仙岛所得交归国有,朕也会十分欣慰。”
  “原来如此。”秦北望没有去看苏老将军惊讶的表情,胸有成竹道:“草民的确曾有幸登上仙岛,但并未得到任何物质馈赠,否则无需陛下多言,草民早就会主动前来献宝了。”
  这句话说完,秦北望看着天子脸上一闪而过的遗憾,心中暗喜,紧接着说道:“不过宝物没有,草民倒是得到了一些其他东西,不知陛下是否嫌弃?”
  天子闻言一惊,也顾不得君主仪态,急忙道:“贤侄快快讲来便是!”
  秦北望洒然一笑,“那就请陛下开始准备笔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