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再上层楼,明月大江

  秦北望盘腿坐在巨狼的脊背上,看着远处的“自己”跌跌撞撞地奔跑在荒草旷野之中,表情十分复杂。
  他知道自己现在正身处梦境之中,但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而且身边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现在的他,正是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在观察自己的过去,但这些堪称惨痛的回忆对他来说却是一种折磨。
  秦北望拍了拍身下巨狼的脊背,无奈道:“狼兄,狼前辈,狼祖宗!您到底能不能放我走了?”
  巨狼眯起眼睛,似乎十分享受秦北望的拍打,还回过头轻轻咬了咬他的衣袖。
  秦北望无语望苍天,这头巨狼明明能够听懂他的话,但此时却偏偏装傻充愣,但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远处,幼小的哈吉终于翻过了眼前的高坡,此时正一步一步地向秦北望跋涉而来。秦北望没有任何动作,看着那张满是血痕和泪痕的小脸,心如止水。
  既然决定不再回头,那么过去的事情,也就只能是过去了。
  年幼的哈吉似乎看不到那一狼一人,就站在秦北望面前一丈远处仓皇南顾,那里有漫天野火,和被鲜血染红的晚霞。
  然后,哈吉一头栽倒在草地上,昏了过去。
  秦北望抚摸着巨狼的毛皮,低声道:“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些呢?你也知道,我是没打算给狼族报什么仇的,那些事情对我来说太沉重了。”
  巨狼轻轻地呜咽了几声,秦北望能够听出那种怜悯的意味。
  他抬头看着旷野上高远的天穹,吐出胸中一口郁气,说道:“我曾经以为,中原人都应当是杀人如麻的恶鬼,但后来我在中原长大,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个样子。他们也会为了生计奔波,也有亲人朋友,也有从不付之于口的善意。而且,即使狼族已经灭绝如此之久,这个名字依旧可以止小儿夜啼。”
  秦北望看着南方的战火纷飞,苦笑道:“我现在也不知道,当年的战火胜负到底是孰对孰错,所以我不会去复仇的。既然是江湖儿女,不如就默默无闻的老于江湖。”
  巨狼始终沉默,静静地听着秦北望胡言乱语。就在此时,终于有一道人影爬上了这座山丘。
  这是个中原甲士,浑身污渍,盔甲上也满是刀痕。他一眼就看到了昏倒在地的哈吉,犹豫了半晌,还是走了过来将孩子抱在怀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甲士抱起孩子的那个瞬间,秦北望感觉他似乎瞥了自己一眼,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
  甲士并未多做停留,抱起哈吉之后就开始继续往北方走去,与一狼一人擦肩而过。
  秦北望只感觉脑海之中没来由一片空白,回过头冲着那个背影喊了一句:“对他好一点,让他长大后去看看中原的江湖。”
  这句话脱口而出,秦北望就已经后悔了。梦中人梦中事,他哪里能够听到自己的言语呢?
  但那名甲士却应声转过头来,对着狼背上的秦北望咧嘴一笑。
  一笑过后,地覆天翻。
  ——
  黑暗的山野石洞之中,骤然闪过两道金芒,而后有风声呼啸,如人呜咽。
  守在洞口正在打坐修行的张瑜猛然间睁开双眼,感受到洞中狂暴的真气起伏,不禁大惊失色。但白自安曾经三令五申,无论发生何种情况,都不可贸然进入其中。但洞中的动静却始终不曾平息,无奈之下,张瑜只好沿着山路飞身而去。
  可等到张瑜把剑圣请来之时,却看到秦北望已经站在洞口之外,正对着阳光伸懒腰。虽然如今他浑身上下都是已经干结的血迹和灰尘,但看上去倒是神完气足,精神得不能再精神了。
  白自安见到此情此景,笑问道:“再上层楼,感觉如何?”
  秦北望指了指身后被一刀劈作两半的巨石,笑而不语。
  他此时终于明白,为何修炼这套星陨刀功法会如此艰险,因为这功法就是在强行提升人体对于真气极限流转的耐受力,不断用最为极端的方式打熬修炼者的筋骨经脉。若是撑不过去便万劫不复,但若是撑过去这一劫,便是“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白自安抬手握住秦北望腕脉,沉吟片刻后说道:“那一缕剑气已被完全消磨干净,你的境界也已经稳固了下来。此后有何打算?”
  秦北望笑了笑,虽然有些眷恋这青岭山上的清闲日子,但依旧说道:“我还是想去长安看看。”
  白自安盯着他那双金黄瞳色越发明显的眸子,点了点头,“长安不比江湖,更是鱼龙混杂高手甚多,你身份隐秘,一定要小心行事。”
  秦北望点头应是,摸了摸胸前一直随身携带的红木牌,心绪起伏难平。
  “对了,”白自安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若是能从长安平安归来,能否替我带着这小子去一趟南华?”
  说着,白自安指了指身后正小跑而来的南华质子林非。
  “这”秦北望一时语塞,虽说这青岭山距离南华已经不远,但毕竟还在大梁境内,他可不像剑圣白自安这般身手,敢带着一名别国质子在梁境内瞎转悠。
  就在此时,林非突然开口道:“几位,我刚才听谓杰小兄弟说,似乎有大批人马正往山下赶来,还有一部分已经在登山而上了!”
  秦北望一愣,脸色陡然一变。这山上除了这名南华皇子,可还有上百本武学秘籍呢,此时有大批人马前来,无论是官兵还是江湖人,可都不能算是一件好事啊。
  ——
  公孙玄藏身于树冠之上一动不动,从枝叶缝隙中看向树下,有几名江湖人正在四处搜寻着什么。
  在他背后,左含清被他用几根布条牢牢固定住,嗅着公孙玄身上的血腥气味,紧咬嘴唇一声不出,听着树下那几人的交谈声。
  “这小子可真是厉害,受了盟主一掌,居然还能强撑着跑如此之远。”
  “少废话,当时刘家少爷可还在他手中,盟主怎会全力出手?”
  “就算如此,既然到了这深山之中,这小子估计也跑不远了,要是能在刘氏子弟之前抓住这对亡命鸳鸯,那几千两赏银可就到手了!”
  “嘿嘿,说的是啊。这小子惹谁不好,偏偏敢去抢武林盟主家的亲,这不是找死吗?”
  声声入耳,公孙玄恍若未闻,但左含清却能够感觉到他浑身的肌肉都在绷紧,想必是已经找到了机会,就要出手击毙这几人。
  这种事,在两人的逃亡之路上已是发生了无数次。死在公孙玄手中的江湖人已有几十人,而他自己,也是身受重伤,其中便有刘龙槐盛怒之下打出的一掌!
  那一日,公孙玄假扮刘氏弟子挟持刘云杨,帮助左含清逃出生天,后来更是拼死断后,与数百江湖人士周旋,一刻也不得清闲。等到两人逃入这青岭山之时,已经过去了七天之久。所以那几人其实并未说错,无论是公孙玄还是左含清,此时都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
  但就在公孙玄即将勉力出手之时,忽听得密林之中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几位朋友,你们来我的地盘上抓人,这赏银,是不是也该分我一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