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匹夫之怒,宁死而已
“你是大梁官家子弟?”那人直勾勾地盯着秦北望问道。
秦北望有些哭笑不得,“这位朋友,你见过哪个官家子弟的衣服上有补丁?”
那人并不答话,从白马背上飞身跃起,右手伸出五指如钩,越过左含清直取秦北望。
秦北望早有准备,不退反进挥刀迎击,虽然这人的速度比他略快一筹,但在入微境界早已逐渐稳固的秦北望眼中,也并非不可匹敌。但令他惊讶的是,这人居然敢以赤手与他的刀锋相撞,而且丝毫不落下风。
“好硬的手!”秦北望感受着刀身传回的力度,只感觉自己仿佛是劈在了金石表面,这绝不应该是一双人手所应有的强度。
秦北望本以为这人先手丢了兵器,自己应该能够占些便宜,但没想到这人一身不讲道理的横练功夫,一双铁手反而要比长刀更加灵活迅猛,所以秦北望很快就落在了下风,只有招架之力并无反击之功。
世间兵器无非要走两条路,要么一寸长一寸强,要么就是一寸短一寸险。而且“强”未必是真强,但敢用短兵器的武者大多是有真功夫傍身。所以此时的秦北望感觉自己相当倒霉,因为这世上就没有比双手还要短的兵器了。
但就在这时,一道鞭影如闪电般骤然落在两人中间,逼迫瘦高男子不得不收敛攻势。秦北望趁机抽身拉开距离,还不忘阴险的反攻一刀,但却只能在那人手臂上留下一道白印。
那瘦高男子转头看向左含清,语气阴沉道:“我不打女人,要是不想被伤到就躲远点。”
左含清勃然大怒道:“你敢瞧不起女子?那我就偏要教训教训你!”
秦北望举刀呐喊道:“左女侠,好样的,不愧为女中豪杰!上,把他打趴下,我为你呐喊助威!”
其他两人一齐回头看向秦北望,异口同声道:“闭嘴!”
左含清盯着瘦高男子的双手,冷笑道:“龙门谷的铁龙爪,百花宗的九转拓碑手,再加上已经不存于世的黑峰塔横练体魄,你这人还真是技多不压身啊!”
瘦高男子气息一滞,似乎是在惊讶于左含清的见识广博,但却并未答话,只是盯着秦北望,沉声问道:“你为什么不肯使出全力?”
秦北望见两人没有打起来,有些兴致缺缺,扛着刀懒散道:“陪你玩玩而已,你又没有杀意,我干嘛要跟你拼个你死我活?而且你也别太瞧得起我,就算是我用出全力,大概也赢不了你。”
瘦高男子欲言又止,抬脚欲走,但却被秦北望叫住,转过身,却看见自己的黑铁长棍被扔了回来。
“总不能没抢到钱,就连自己的东西也不要了吧?”秦北望揶揄道,“你们江湖人难道都是如此败家不成?”
瘦高男子一时语塞,似乎是不理解秦北望为何如此自来熟,伸手拉低斗笠,刚要匆匆离开,却又被秦北望叫住。
“你他娘的到底想干什么?”瘦高男子终于忍不住了,破口大骂道。
秦北望一脸无辜的指了指脚边的马尸,说道:“虽然好不容易能吃到荤腥,但这么多新鲜马肉,我和这位女侠也吃不完啊。抢钱的事情先放一边,一起吃顿肉总是好的吧?贼不走空嘛!”
瘦高男子彻底抓狂道:“去你大爷的,你说谁是贼?!我才不吃别人的东西!”
半个时辰后,暮色渐浓,三人围坐在火堆旁打着饱嗝,马骨散落一地。瘦高男子看着火堆上架起的铁锅,满脸不屑道:“我还没见过有谁行走江湖还随身携带铁锅炊具的。”
“那你现在见到了。”秦北望双手抱头平躺在粗砺的黄土地上,随口说道,“这位大侠,肉也吃了不少了,是不是该告诉我们你的尊姓大名了?”
左含清只是看着这人摘下黑布之后露出的脸颊,一言不发。
此人倒是相貌不凡,凤眼纤眉,仪表堂堂,正气凌然,若不是左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疤痕,定然是十分出彩的一名美男子。左含清心里清楚,这道从眼角纵贯至下颌的狰狞疤痕,便是此人不愿露出真容的理由了。
他坐在那里,抚摸着膝盖上的黑铁长棍,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我名叫公孙玄,丧家之犬而已,不值一提。”
左含清似是想到了什么,讶然道:“公孙?难道是那个号称‘三朝忠烈,满门英杰’的汉中公孙氏?”
公孙玄看向左含清,苦笑道:“姑娘你,不是大梁人氏吧?这梁国,早就没有什么忠烈英杰的汉中公孙氏了。”
听到这样一句自嘲,左含清疑惑道:“我的确是来自南华国,但对大梁多少也有些了解。公孙氏当年代大梁天子镇守汉中一带,与我南华国大小战争百余场,胜之八九,可谓战功显赫,更是以家传武学名扬江湖。如此显赫门庭,怎会说没就没了呢?”
公孙玄听着左含清的话,双拳紧握,仰头不语。半晌,他才嗓音沙哑道:“姑娘说的没错,我公孙氏并非发迹于江湖,而是靠着对大梁的忠诚,历经三朝天子而不衰。但你可知道,公孙一族也正是因此而亡!
“大梁北伐狼族期间,举国粮草漕运通通向北方战场倾斜,但有一部分大梁官员,克扣粮草中饱私囊,最后却打算以南部边军的粮饷来补这个窟窿。被当年的公孙氏家主,也就是我父亲,给严词拒绝了。
“但没想到,北伐狼族结束之后,那些贪官污吏并没有受到惩处,反倒是我公孙氏被诬陷谋反,落得满门抄斩一夜死尽!唯有我被父亲的江湖好友拼死救出,流浪于江湖。”
左含清静静的坐着,一言不发,她能够听出公孙玄言谈之间那种尽力掩饰的无奈与仇恨,这些庙堂倾轧对于出身江湖的她来说,格外遥远。“那你又是如何能够习得这一身武学的呢?”
公孙玄淡淡地说道:“说来有些讽刺,救走我的那位前辈,恰好是被我公孙氏视为外敌的南华人士,也将我带去了南华苟且偷生。我自小武学天赋尚可,被视为下一任家主培养,后来流落江湖十余年,为了掩饰家传功夫,也就逐渐修行了一些江湖武学,手段自然也不算光彩罢了。”
“那你又为何要回到梁国?凭你的境界,想要在南华江湖中出人头地也并非难事吧?”左含清疑惑道。
公孙玄冷笑道:“仇人仍在大梁庙堂,我又怎能苟活于江湖?我要让那些人瞧一瞧,匹夫之怒,宁死而已!”
左含清听闻此言,有些不寒而栗。她默默的转头看向秦北望,心绪复杂。
一个是满门忠烈却因忠烈而灭亡,怀着匹夫之怒回到梁国只为复仇。另一个却是被大梁视为仇敌而灭族的狼族后裔,但却从未流露出任何对大梁的任何敌视之心,可是嘴上不说,难道他的心里就没有任何想法吗?
左含清不知道,她一直都觉得秦北望是个很简单的人,简单到令她有些看不透。但当她将视线转向秦北望那边时,她的表情立刻就变了。
这家伙仰躺在松软的黄土上,天为被地为床,正睡得十分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