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公子平安,佳人安在?
号称“国戚巷”的长安城太乙东街,今日里车水马龙,各式各样的香车宝辇占满了道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些车架的主人哪一个不是非富即贵?若是仔细历数一番便会发现,大梁当朝那些个在庙堂上拥有一席之地的人物,此刻竟有九成都汇聚于此!
这些人当中有三殿学士,有六部尚书,有十二将军,但最引人注目的,还得是身为当朝文官领袖的宰相林弦和当朝武将之首“征北大将军”柳牧这二人。有趣的是,这两位虽然都是权势最高的庙堂重臣,但却也最为低调。
年近古稀的宰相大人今天来的最早,只是让家中老仆驾了一辆简陋马车,但偏偏就停在了所有豪华车架的最前方,无人胆敢逾越。而年仅三十的大将军柳牧却来得最晚,而且干脆就没有驾车骑马,只是独自一人提着贺礼步行前来而已。
这些庙堂重臣,原本是从来都不会走进这条所谓的“国戚巷”的,但今天却不同,有一位临时居住在这条街上的老人要过寿,所以整个大梁的政治圈才纷纷赶来贺礼。
实际上别说他们,当朝天子亲自赐下的十八道寿礼在今天早晨就抵达了太乙东街最中央的那座宅子,而且随礼而来的圣旨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国事繁忙,寡人无法脱身,还请苏老将军见谅”。
没错,今天要过寿辰的,正是两个月前携女入京的老将军苏震。
这位原本已经归隐了两年之久的老将军,一入京城便引起了轰动,各方大佬纷纷前来探访示好。甚至还因为给老将军选择住宅一事闹出了不小风波,礼部尚书和兵部尚书两个老家伙在御道上打得头破血流之事早已传为笑谈,最后还是皇帝的亲弟弟丰王爷给老将军让出了一座私宅,才将此事平息。
由此可见这位老将军对于京城的影响力从未淡化过,甚至有人传言若不是苏老将军主动让出位置,大将军柳牧便绝不可能成为武将之首,毕竟就连柳牧本人曾经也只是老将手下的亲卫兵嘛。
京城达官显贵之间素来讲究“人走茶凉”,可是苏老将军的冷灶,似乎不论何时都有人愿意去烧。
但最有意思的是,最近正在“争夺”苏家小姐的两位皇子,今天却都没有露面。
此时,苏府后花园的石桌旁正围坐着三个人,两老一少。桌上无酒,只有苏家小姐在一旁的矮几上煮的明前茶,白瓷壶琉璃盏甚是精美,恰好与美人相宜。
茶桌上的气氛甚好,多是两位老人在执手笑谈,那位相貌清俊但却略显古板的年轻人只是在一旁静听,虽然他的权势地位并不比两位老人低,但今天在这里,只有长者为尊,没有权贵为先。
“林老夫子啊,老夫今日过寿,你却不把那几坛御酒拿出来,是不是有些看不上老夫啊?”苏老将军眯着眼笑道。
林老夫子,也就是当朝宰相大人林弦,闻言后面色不变,同样是笑眯眯地说道:“几坛御酒,我倒是不在意,就怕苏老弟没有合适的下酒菜啊。要不然,把那匹火龙驹给宰了?”
说着,林大人还做了一个挥刀杀马的手势。
听到这里,苏家小姐却不乐意了,气鼓鼓地抗议道:“不行不行,我爹就只剩下这一匹好马了!”
闻听此言,宰相大人哈哈大笑起来,看着苏老将军促狭道:“就凭慕苒小姐这声‘林爷爷’,我今天就放过你这老匹夫了。”
苏老将军冷哼一声,撇过头去低声骂骂咧咧。
一向少言寡语的大将军柳牧回头看向一头雾水的苏慕苒,温和笑道:“林大人和苏老将军一直是平辈相称,苏小姐如此称呼,岂不是折了你爹的辈分?”
苏慕苒讶然道:“可是林爷爷明明就比我爹老了很多嘛。”
“他的确是老,而且为老不尊。”苏震瞥了一眼得意洋洋的林弦,对自家女儿说道,“苒儿,去前院问问宴席准备好了没有。”
虽然有家仆在侧服侍,这种事情本不需要大小姐亲自处理,但苏慕苒依旧“哦”了一声,起身离去。
看着苏家小姐的背影,老宰相林弦突然低声道:“老匹夫,你到底想好没有?这事情可不是儿戏啊。”
苏老将军自然知道林弦意指何事,叹息道:“圣上还未表态,做臣子的又怎能僭越?”
林弦突然有些愤愤不平,“圣上不表态也就算了,你这老匹夫也做缩头乌龟!难道就由着两位皇子明争暗斗,扰得京城不宁?那好歹是你家的女儿!”
苏老将军沉默不语,倒是柳牧缓缓说道:“林大人莫要逼迫老将军了。想必您也不是没看出来,如今太子殿下与皇子殿下相争,争的可不只是苏小姐的芳心。”
林弦听闻此言骤然收敛怒火,低声念叨了一句“就你话多。”
苏老将军仰天看向皇城的方向,喃喃说了一句堪称大逆不道的话语,但在座的其他两人却都恍若未闻。
“皇子太强,太子太弱,皇储不宁,国之不宁啊!”
老将军突然有些想念某个姓秦的臭小子了。虽然据说他已经死在海上了,可是那个生于贫苦却无贫气的少年,却比这京城里的年轻人都要清澈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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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北望站在紧闭着的大门前,看着门楣上书写着“苏宅”二字的御赐匾额,沉默不语。
左含清歪坐在车辕上,看着少年并不宽厚的背影,明明身处三伏天却感到了一丝萧瑟,不由得出声喊道:“喂,在这站了快一炷香时间了,也不上去敲门,你到底想干啥?”
秦北望连头也没回,根本就懒得搭理这个大大咧咧的江湖女子。他抚摸着胸前那块多有磨损的红木牌,深感物是人非。
这苏宅对他来说,才是一切的起点,可是仅仅过去一年而已,一切却都恍如隔世。“翌年早春时,公子平安归。”
如今公子平安归,可是佳人却不在。
左含清终于坐不住了,她预感到如果在这样下去的话,这个木头一样的家伙大概会在这里傻站上整整一天。于是她跳下车辕,三步并作两步跳到苏宅大门前,伸手扣门环。
若论动作敏捷与否,秦北望可比不过这个轻功娴熟的姑娘,所以他根本没能拦住左含清的动作。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敲门声响过之后,本应是人去楼空的苏家宅邸,居然缓缓开了门。
大门只打开一道缝隙,探出一张脸来,先是与左含清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番,然后就看到了她身后的秦北望。这人当即大喜过望,直接撞开左含清一溜小跑道秦北望面前,拉着少年的衣袖激动道:“秦公子啊,我可把您盼回来了啊!”
秦北望仔细思索了一番,才想起这人居然是苏家的老管事徐九,不禁疑惑道:“你不是应该跟着老将军去长安城了吗?怎么还留在津门?”
“您是不知道啊,”徐九可怜巴巴地说道,“本来我也是要去京城的,可是却被老爷和小姐留在了这里,就是为了您啊!”
“为了我?”秦北望一头雾水。
徐九一直拽着秦北望的衣袖不愿松开,一边向大门内走去一边说道:“本来老爷都已经接到消息,说您已经在海上出了意外,生死不明。可是小姐非要说梦见您还活着,所以老爷就把我留了下来,好让您在回来的时候不至于进不了家门。”
秦北望闻言有些莫名感动,对这位大管事也有几分歉意,守空宅等“死人”,这种活计可不是谁都愿意做的。可是还没等他说话,徐九就从怀中摸出一封信笺。
“这是老爷和小姐留给秦公子的。”
秦北望接过来打开,其中的确是两张宣纸两人笔迹。左含清从后面凑上来,看着第一张上的娟秀字迹念道:“青苔阶,黄花靥,琳玲秋雨几番。人无意,水无情,漫绻无归期。夜渡北,广寒远,鹧鸪鸣愁江边。纤纤手,红袖散,谁来听金缕。啧啧啧,没想到你小子还挺有魅力的啊。”
秦北望白了一眼左含清,背过身去将苏家小姐的手书放入怀中,却看见另一张纸上只有一行笔力刚劲的简单字迹。
“若是归来便安居津门,莫去长安,谨记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