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安排后事
闻人玉犹豫了一会儿,磕磕巴巴地说道:“师父方才只讲到这里,弟子……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
孙伯槿瞬间眉头起褶,怒目睁圆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师父领进门,修行靠各人,难道你要一直活在我的影子里吗?如果,有一天我死在了外头,这药庐是不是就从此指望不上谁了?”
闻人玉神色一惊,面带羞愧道:“弟子…”
然而,孙伯槿却越说越气,厉声打断道:“你给我闭嘴!大大小小的骨骼移植,你看我做过不下十次,你自己也做过三次以上,每个步骤你都记得。确实,脊骨的经络非常多,要重新延伸、编排、连接,确实需要非常小心。但你多下些苦工不就成了,怎么就成了难题了呢?”
可能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严厉了,孙伯槿把声音稍稍压低,但仍是语重心长道:“我绝对有跟你提及过,我们身为医者,可以分对错,但不能给病人分等级。在这个房间里没有掌门,无论是谁躺在那张床上,都只是一个等待救治的人。”
闻人玉把一字一句都听入了耳,嘴唇亦抿得乌青,他的嘴角渗出了血,仿佛是被大耳光给抽的那般。然而,他的手却不再静止僵硬了。
“现在准备开始脊骨植入,唐师兄,请你注意观察病人的脉搏、体温以及呼吸。”
“没问题,交给我。”
“出血量过大,注意抽离,给病人注入二钱的凝血甘露。”
“还有多久时间?”
“还有一刻钟时间。”
“我这边只需半刻钟,就能完成最后的缝合。通知骆长老,准备半刻钟之后,进来施展天水化伤术。”
沉稳的双手操控着钳子,细腻地牵引着缝线在伤口上来回穿梭。细线被轻轻地一提拉,在一声清脆的剪刀交合声后,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
抬起沉甸甸的脑袋,映入眼帘的,是眼角带着笑意的嘉许。闻人玉亦自然而然的扬起了嘴角,自事发后的几个时辰里,这是师徒俩,第一次发自真心的笑容。
不管最终的结果如何,他们都已经尽力了,可以抬头挺胸做人,问心无愧!
完成第二场治疗之后,天色已是蒙蒙亮。大地上的昏暗与天际上的幽蓝,共同构建出了一副带着抑郁愁思的画卷。
在通往药庐的蜿蜒石梯上,闻人玉木讷着脸,坐在青石板台阶,一手托着腮,嘴里还叼着一根沾有露水的兔尾草。
闻人玉正在想着,自己方才做得不对的地方,未必能称得上是检讨,或许更多的是在自责。懊恼自己不应该在那寸阴必争之际,出现迟疑。
其实,在外人看来,闻人玉是一个颇有主见的人,除了在他师父孙伯槿面前。或许是在一个人对某个人产生依赖感之后,总是会不由自主地以那个人的言行为主,从而失去了自我。
这是一种人性的缺陷!修士一日未得大道飞升,便也还是人。如此想来,便也不出奇了。
在困惑的思绪以外,似有沉重的脚步声缓缓靠近。闻人玉没有回头看来人是谁,因为他嗅到了一阵很淡的清香,绝不甜腻,像水仙花,却还要更清澈一些。
闻人玉头也不回地说道:“现在掌门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文烟,你也担心了一整夜,这里的事情,就放心交给我们就好了!你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即使自己亦是千般愁绪,但仍不忘安慰身边的挚友亲朋,这也是闻人玉的本性。
隋文烟望着天空摇了摇头,毫不顾忌形象地坐到青石板台阶上,与闻人玉肩并着肩。她仍是昨日祭月节的那副打扮,素白的裙子搭配着同样素色的绣花布鞋,在抱膝而坐的不经意间,露出了脚踝。
她真的极少有这样小女子的打扮,也极少流泪。
隋文烟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望向东方的天际,似在等待着什么的同时,淡淡地回应着方才闻人玉的话。“你以为我回去对着四堵墙,会比在这里好过吗?我要在这等师父醒过来。”
闻人玉放下托腮的手,转头望着身旁的好友,他看到的是通红的双眼满载血丝。无奈地轻叹后,他劝慰道:“掌门他之所以还没有醒过来,是因为先前我们给他用的药物有关。估计在申时,就能醒过来了。现在时间还早,作为医者,我真心建议你调整一下自己的精神状态。现在的你,很难不让我感到担心。”
隋文烟仍是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再待一会就走。”
两人相坐无言,良久之后,仍是抱膝而坐的隋文烟,把脸埋入了双膝之中,一声声抽咽,让身躯随之颤动。
闻人玉当即扬起手臂,却又在脑子里某种念头一闪而过后,悬在了半空许久。无措的五指渐渐僵硬,始终在犹豫着,该不该搭在那哀伤的肩膀上。
憋了许久之后,闻人玉终究还是决定把手缩回,轻声哀叹道:“看来今天,是阴天啊!”
三日之后,药庐特别护理病房。
“掌门,您今日的气色,又比昨日好了三分。待喝下这碗药之后,精神就更为爽利了!”
孙伯槿亲自端着药碗,舀了一汤匙药汤,送到燕青衣嘴边。
“苦得要命,伯槿,你是又给我换了药方吗?”
燕青衣的眉头皱成一团,眼睛也眯得半天都睁不开,神情举止活像小孩般模样。
孙伯槿微笑道:“能尝得出苦味,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似又恢复了颓靡神色的燕青衣摆了摆手,苦笑道:“对于一个仅仅只剩余半年寿命的人而言,纵然能尝遍世间滋味,此刻也绝无意义了。”
话到最末,已是无奈且痛苦的呻吟,“我从未有过像这几日那般,如此渴望过长生!我的人生无悔……但是我不甘心啊!”
一位渴望成仙,渴望长生的修士,如今却被宣判了死期。那种无尽的痛苦,“不甘心”三字,也只能承载起一部分而已。倘若说认真讲究起来,那便是世间所有的文字或是语言,都无法诠释得清楚。
孙伯槿低垂着眼帘,不知作何劝慰。
倒是燕青衣展露出了几分迫于无奈的豁达,缓缓道:“哎,伯槿啊!有劳你去帮我把他们,都给喊到这里来吧!有些事,也该是时候交待清楚了。”
孙伯槿不禁脸色一变,连忙放下手中药碗,讶异道:“这么快就要宣布啦?不等你身体再好些?”
燕青衣摆了摆手,深邃的目光,使人无法对其产生质疑。慨然道:“早一些确定下来,没那么多变数。省得他们背地里,瞎较劲。我走了之后,总得有人看着这个烂摊子不是吗?”
“我可不想像孟师兄那样,连一丁点准备都不给人。就这事,我念叨了他十年,十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