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翡翠佛像

  大善人所言非虚,一路上佛堂林立,家家礼佛,人人友善。僧人地位颇高,行人见了僧侣都要避让。男孩年少时都要剃度出家,在寺庙中修行期满,方可归家。
  江远心里一直嘀咕一件事,这天忍不住问若非:“你学问大,我有件事情琢磨不明白。佛讲因果轮回,又讲一心向善,若是人人向善那因果轮回岂不是乱套了,谁去惩戒恶人。”
  若非本想说天网恢恢,但觉得太过玄虚,便学着某位贤人说道:“恶之为恶便是恶报。”
  江远笑道:“恶人作恶当然是别人恶报,但他们自己反而因恶得利,我倒觉得还是以牙还牙的好。”
  咕噜指着远处高大佛塔,叫道:“你们看,我们到翡翠城了!”
  一座大城出现在眼前,巨石垒筑城墙,城中佛塔高耸入云。城门开出一支军队,迎面走来,浩浩荡荡,三人赶忙退避。
  宁邦兵士机警矫健,皮肤黝黑发亮,手中持着各色兵刃。部队打头是一支象兵,大象体格硕大,背上捆了象鞍,两只獠牙擦得铮亮。象兵之后是步兵,步兵身材比骑兵高大,手持弯刀长矛,凶神恶煞。弓箭手和辎重跟在步兵后面,有重甲兵护卫。两头巨象牵引一座高大楼车缓缓出了城门,楼车插满红黄旗帜,后面有一队步兵护卫。
  宁邦军队出城后开向北方,从三人面前经过,一个个侧目而视。若非见过华夏军队仪仗,眼前宁邦军队虽兵刃辎重各不相同,行兵道理倒是颇为相通。三人待最后一队兵士出了城,才催马向城中赶去。
  翡翠城毕竟是一国之都,比临江城要繁华些。街道两边是各色铺面,果蔬香料与华夏颇为不同。十字街口扩建成广场,杂耍艺人汇聚一起,引得不少行人驻足。沈家商号在翡翠城北,咕噜在街上找了人问路。
  “那边半条街都是沈家的。”咕噜说道。
  若非笑道:“沈家果然豪富,翡翠城中也有这么大产业。”
  三人走进最大一间铺子,说明来意。掌柜让伙计招呼茶水,自己去了后堂。
  不一会儿,一个年青男人从后门进来,衣着华丽,十指满是宝石指环。
  “三位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实在失礼。在下沈观棠,翡翠城商号买办。”
  “沈公子不必客气,这是沈源书信。”若非把两封书信递给观棠。
  沈观棠接过书信,拆了火漆,一目十行。
  “三位请随我来。”
  四人上了阁楼,观棠招呼三人坐下,从暗阁中取出一方宝匣。匣子里躺着尊弥勒佛像,质地刀工都称得上极品。
  “佛像雕刻找的翡翠城最好玉匠,料子也是上品。本来上月便刻好了,若不是三位到来,便只好托七宝阁运回去了。”
  “倒是哪也有七宝阁呀。”若非不由说道。
  观棠笑道:“甄家是翡翠城最大买主,南面一条街都是他家的。”
  江远道:“玉佛既已接下,我们明日便启程回去。沈公子有需要捎带的,也一并带来,不必客气。”
  “这尊虽也算精品,却并非东川王寿礼。”
  见江远和若非变了神色,观棠接着说道:“翡翠城里规矩,新刻佛像必须在无相寺开光,请佛时要献上一尊相仿玉佛。”
  若非笑道:“这里和尚倒会做买卖。”
  观棠笑道:“王宫法令,和尚也做不了主。少东家在信上说,要我好好招待你们,怎好这么快就走,等换了通关文牒,我带你们玩几日。东川王寿辰是两个月后,耽误不了。”
  若非和江远也不推辞,恭敬不如从命。咕噜当然想在翡翠城转转,也十分快活。
  翡翠城背靠大海,珍奇海货可以与玉石媲美。渔港人头攒动,四人挑了处靠海食肆,要了一桌子海味。翡翠人爱食刺身,鲜活鱼虾切割后蘸酒生食。观棠吃得津津有味,三人忍不住尝试,一试之下欲罢不能。
  鱼肆之旁有处喝花酒所在,台上舞女比春江楼更为妖艳。
  “上面便是春霄帐,看上哪位姑娘可以带上去。”龟公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说道。
  彼时已有了花柳病一说,会阴烂起,周身长满毒疮,靠水银才能压下去,但日子久了命也休矣。
  若非和江远连连摆手,咕噜久在深山,还未通男女之事。
  “棠公子,今天怎么带朋友来了?”
  一位妖冶女子缓缓走来,周身赤裸,只遮了乳头和阴处。
  观棠尴尬一笑:“林老板,好久不见。”
  林老板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么?可惜莎姑娘在伺候别人了。这几位公子要不要玩玩?”
  观棠笑道:“我怎么觉得我们来倒像是被你们嫖了。”
  林老板笑得更厉害了:“我比你们眼界高,有的人上赶着,我还不乐意呢,老娘又不缺金子。”
  若非原以为风尘女子多为身世所误,入了歧途,这人这么一说,听得心惊肉跳。
  观棠见三人不自在,也不同林老板扯淡了。马车刚到沈家商号,掌柜急匆匆禀告,说是船上宁人闹事,十万火急。
  翡翠海港在城东,离沈家铺子很近,不到一盏茶功夫便到了。海港停泊了无数船只,一眼望去,比临江码头大多了。海船也比江船高大,吃水更深,龙骨也更长。沈家船上宁人汉人都有,闹事的是宁人。宁邦船工静坐甲板示威,要求长工钱。
  观棠斥责船把头:“咱家工钱不是最多的么?你怎么带的人,活不见多干,倒学会提要求了。”
  船把头是汉人,四五十岁年纪,常年漂泊海上,皮肤黑得透红。
  “他们不知从哪听说,汉人工钱是他们三倍,便不乐意了,也要领同样工钱。”
  观棠怒道:“宁人工钱又不是咱们定的,城中铺子谁家工钱有咱们高,怎么变得贪得无厌了?”转而缓和了语气“工钱再加一成,不知足的马上拿钱走人,爱去哪儿去哪儿。”
  船把头说给宁邦船工,船工欢呼雀跃,双手合十向观棠施礼。观棠回了礼,到另一艘船也走了一遭。
  “为何宁人工钱那么低?”若非问道。
  观棠说道:“工钱是议事厅定的,他们觉得工钱太高,工人容易滋生懒惰。”
  江远笑道:“他们怎么不怕富人捞钱太容易折了手。”
  观棠说道:“议事厅汇集了各行各业精英,这些是他们内务,我们这些人照做便是。”
  若非喃喃道:“真有意思,穷人挣多了便要懒惰,富人挣多了倒更勤快了?”
  观棠笑道:“那些人没有王公子聪慧,想不到这层。”
  翡翠王宫很有气势,高台立柱巨石垒就,让人望而却步。观棠轻车熟路,门口侍卫也与他相识。四人很快找到司事官吏,说明来由,递交了通关文牒。官吏也不细看,随意盖个戳,闲聊起来。观棠随意与司事扯了几句便告辞了。
  王宫对面是大无相寺,城外看到的佛塔就在无相寺中。无相寺门庭若市,香火甚是繁盛。寺中大殿巍峨,正殿供奉大日如来。四壁佛龛是佛祖众相,看得人眼花缭乱。后殿供奉燃灯古佛,法相庄严,香客略微少了些。
  摩云佛塔耸立在后院中,是寺院藏经塔。藏经塔旁有座翡翠塔,塔高三丈有余,通身翡翠砌成,光彩夺目。翡翠塔为宁邦国主布施,征召数百工匠,历时三年打造。翡翠塔心中空,架了悬梯,刻满金轮法文,供奉万千法相。
  执事大比丘手捧弥勒,恭敬入塔,不多时又捧出一尊翡翠弥勒。弥勒晶莹剔透,比先前那尊更为夺目。观棠双手接过,小心翼翼收进匣子里。
  四人也不多留,出了寺门,便要往回赶。一队卫兵从王宫奔出,戒严了道路。一座八抬大轿从王宫出来,四周仪仗护卫,气派威武。
  “这就是皇家仪仗么,气势还赶不上华夏一个封疆大吏。”若非笑道。
  观棠说道:“今天是采听日,国王去议事厅采风,仪仗算不上隆重。”
  “宁邦百姓何不借此机会,让国王涨涨工钱。”江远说道。
  若非和观棠被仪仗风头吸引,似乎并未听到江远在说什么。
  日头西斜,观棠带着三人,去了翡翠城最有名的餐馆。馆子里汉人不少,番人更多。番人头上缠着各式包巾,五颜六色。观棠说不同头巾代表不同部落,不要觉得好看就随意模仿,搞不好会出人命。咕噜惊得一身冷汗,饭也吃不踏实了。
  观棠和伙计聊了半天,总算把菜点齐了。伙计端来四个大盘,竟是四条烤鳄鱼。鳄鱼面目狰狞,观棠却像吃到人间美味,三人好不诧异。伙计又端来一捆芭蕉叶子,刀子划开冒出各色杂碎。菜品其貌不扬,味道却不差,赶上三流汉餐馆水平。
  翌日一早,观棠急匆匆赶来。三人赶忙整了衣冠,招呼观棠入座。
  观棠颇为焦急:“出大事了!”
  三人以为东王寿礼出了差池,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观棠接着说道:“七宝阁消息,宁邦和缅邦在北面起了战事。”
  若非道:“昨日进城见军队出城,原来竟是这个。”
  观棠道:“大王子领军出城,对外说是操练,没成想起了战事,你们回去不要走陆路了。”
  江远道:“他们两军交战,我们避开便是,昨日出城的兵士也没多少人。”
  观棠道:“三位是我家少爷贵客,少爷也不会答应三位冒险。翡翠城有海港,坐船到岭南半月便到,不耽误行程。”
  第二日便有沈家海船开往岭南,观棠再三挽留,三人还是决心登船了。观棠把三人送到海港,又置办了许多蔬果酒肉,待到海船起锚方才离了海港。
  沈家海船是货船,偶尔搭乘过往旅客。三人都是第一次出海,沉醉于一片湛蓝奇境。
  “大海就像女人,平静时美妙,翻腾起来却要人命。”说话的是个断发男人,衣衫褴褛,饱经风霜。
  若非问道:“先生经常走海路么?”
  “倒也不多,我沿着凌江一路下来,到了翡翠城,不想再原路返回了。”断发男人说道。
  江远惊讶道:“凌江可以直通翡翠城?早知道我们也坐船来了。”
  断发男人笑道:“这一路高山深涧,瀑布也有好几个,铁铸的船也要粉身碎骨。”
  若非恭维道:“先生学问真大,我也读过些前人游记,多是游山玩水,与先生相去甚远。”
  断发男人道:“第一次有人说我有学问,我虽也绘图纪事,都是不入流的学问。”
  若非问道:“在下王若非,先生可是华夏人?”
  男人对若非颇有好感:“我姓唐名巍,是岭南人。你是好奇我的断发吧,你若常年累月没在名山大川,大概也会把头发剪短。”
  若非道:“有些读书人执拗迂腐,曲解了圣人意思,若有一天朝廷下令剃发看他们怎么说。”
  “唐前辈,在下江远,您之前走过这段海路么?”江远也走了过来。
  唐山道:“我也是第一次走,有本书叫《镜花缘》,记着唐敖渡海故事,书中光怪陆离,不知几分真几分假。”
  船把头正在甲板抽旱烟,听见几人谈话,笑道:“这段海路我走过无数遭,寻常得很。那些土人跟你我一样,也是一双眼,两只耳朵。一张嘴巴吃饭,两个鼻孔出气。”
  海水由浅蓝变成深蓝,空中时而飞过几只海鸟。风浪拍打船舷,甲板湿漉漉的。船工随着风势调整风帆。海船破浪前行,昼夜不停。
  四目所及都是海水,新鲜感去的很快。唐山每日都很有精神,捧着纸笔写写画画,不亦乐乎。江远、咕噜和若非常同船工聚在一起喝酒,听他们讲些海上奇闻。海上故事新鲜奇诡,不辨真假,却很吸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