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花缘再续

  “我家少爷在私塾做功课,新请的先生严厉得紧,少爷脱不了身,让二位公子先在前院书房坐一坐。”禾生招呼江远和若非坐下,端来茶水并几样点心,打千退了出去。
  “若非,你说书房怎么挂一块厨房的匾?”江远指着庖丁解牛问道。
  若非忍住笑意:“这四字中能悟出养生之法,人就像庖丁的刀,顺乎自然,历久弥新。”
  江远笑道:“刀怎么能跟人比,刀可以只捡软的切,人却要挑硬骨头啃。”
  若非笑道:“远哥见解独到,屋里闷得慌,咱们到院里透透气。”
  江远道:“院子里也就几棵树,咱们到外面园子转转吧。”
  若非心想书房是前院,池塘边走走也不失礼,便随了江远出去。
  池塘长了绿藻,池水映成浅绿色,十数尾锦鲤在水中游弋。一只小鹿从草丛中窜出来,见了人也不惊慌,悠然到池边饮水。
  “这小兽也忒大胆了,见了人也不逃走。”江远笑道。
  若非道:“这鹿是驯化过的,如同家养的猫狗,哪有怕人的道理。”
  小鹿不知何时已跑到池子对岸,绕着一个女孩打转。女孩颈上戴着宝石璎珞,纱巾遮住了面庞,花鞋攒着明珠半藏在衣裙下,玲珑可爱。女孩从竹篮中拿出根红萝卜,小鹿欢快凑上去啃食起来。
  若非见那少女形容昳丽,看看自己身上衣衫,相形见绌,觉得此时无论自己萌生什么念头,都是非分之想。
  “两位久等了,新来的先生一点情面不给,我好容易才溜出来。”
  沈源从侧门进来,见江远和若非在凉亭,赶忙走过去。
  江远笑道:“沈兄客气了,我们刚好在池塘边看看风景。”
  沈源见璎珞少女正抛洒鱼食,喊道:“嫣妹,鱼养肥了可是要上桌的。”
  璎珞少女摘下纱巾,嘤嘤道:“源哥哥,你不是在私塾么,怎么现在就回来了,待会儿我告诉伯父去。”
  “妹妹嘴下留情,下次出门还给你带好玩的物什。我来了两位朋友,不陪你说话了。”
  沈源转而对若非说道:“前两天王书办把你的包裹送到我这儿,说是已经结案了,我刚刚让禾生去房里取了。你们哪也别去了,咱们到春风楼好好喝上一杯。”
  春风得意楼是临江城有名的酒楼,南北大菜都能做,厨艺可以媲美公侯府私厨。未到正午,春风楼已宾客满座。伙计见来人是沈公子,赶忙带到三楼雅间。
  若非看到包裹,喜不自胜。包裹中银两虽没了,还好一应文书俱在,几日来的阴霾总算豁然开朗。
  沈源道:“今年增开恩科,王兄怎么不准备秋闱,反倒去参加点苍招录?”
  若非道:“入仕的读书人越来越多,天下的官职也就那么几个,候补十年八年也不定能遇上空缺。我有个读书人的名分,家里免了赋役就够了。”
  沈源道:“还有这样的事,我倒第一次听说,我还以为朝廷缺人,才一年年开恩科。”又问道“王兄下一步什么打算?”
  若非道:“先找份活计挣些盘缠,以后再做打算。”
  “你们可曾去过宁邦翡翠城?”沈源问道。
  若非和江远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摇摇头。
  沈源接着说道:“再有三个月是东川王的寿辰,父亲让我准备寿礼,其他几样都置办好了,只差一个翡翠玉佛。玉佛是年前让宁邦的采办订购的,本来上月便该去取了,不巧府上武师回家奔丧,一直没有物色到合适人选。”
  江远有心带咕噜去宁邦转转,但也不好马上答应,看向若非。若非虽知沈源好意,但自己并未走过镖,唯恐路上有失。
  沈源见二人不语,接着说道:“咱们先喝酒,你们不必马上答复我。”
  雅间四面镂空,门也是虚设的,两个男人端着酒杯走了进来。二人一胖一瘦,衣着颇为考究。若非以为是沈家故人,也未在意。江远认出瘦子是赛貔貅,心中疑惑这人怎么来了。
  胖子脸上横肉皱成一团:“敢问哪位是王若非,王公子?”
  若非应声答应:“我便是,我们认识么?”
  胖子说道:“久仰王公子大名,特地来敬一杯酒。”
  若非颇为诧异,怎么来敬自己酒,说道:“不敢当,二位请回吧。”
  胖子赖着不走:“那我就开门见山,我们想要那枚指环,条件你随便开。”
  若非说道:“这件事我本不愿再提,但话还是说清楚的好,我虽因指环入狱,但我并没有什么指环,你们找错人了。”
  赛貔貅恶狠狠说道:“敬…”
  他话未说出口便被胖子拦住,冷冷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我还以为那两人是你们朋友,他们说的是什么指环?”沈源问道。
  若非说道:“还不是点苍的掌门指环,也不知什么人陷害我,官府的官司了结了,指环还是阴魂不散。”
  兴致一搅,三人喝酒也喝不出滋味,早早便散了。沈源执意要把二人送到住处,江远和若非推辞不过只好答允。
  沈源的马车是两驾的,车厢很宽敞,坐上去也很舒服。沈源本想把二人送到门口,但巷子狭小,容不下马车,只好就近让二人下来。
  江远和若非走到院子前,正准备敲门,见院门虚掩,心中有丝不安。若非随手操起靠在墙上的门插。
  咕噜被绑在太师椅上,嘴里塞着布团,奄奄一息。二人正要救人,屋里窜出六七条蒙面大汉,手中持着竹杖,把二人围住。若非不等对方开口,操起手中门插,先撂倒一个。蒙面人见同伴倒地,猛扑过来。
  蒙面人棍棒有力,却没有章法。若非门插抡得虎虎生风,每一次出手都能打中要害。江远手提木剑,也不硬扛,专捡对方空隙,攻击穴道。蒙面人占不到便宜,仓皇退出院子。
  若非急忙去看咕噜伤势。江远把院门顶住,四下查看是否有人潜伏。咕噜被拍了昏穴,伤得并不重。若非掐了人中,咕噜感到痛楚,慢慢醒来。若非忙问咕噜事情经过,咕噜却什么也记不清了。
  若非见屋子里翻得七零八落,说道:“这帮人也是冲指环来的。”
  江远问咕噜:“你想不想去宁邦?”
  咕噜不知所以,默不做声。
  若非说道:“有趟去宁邦的差事,眼下情形,去避避风头也好。”
  咕噜急忙答道:“若是跟你们一起,咕噜当然想去。”
  天过黄昏,三个人收拾了行李,雇辆马车去了沈府。沈源刚下私塾,见三个人一人背着个包裹,不免好奇。
  “你们这是要出远门么?”沈源问道。
  若非笑道:“沈兄不是说要我们去趟宁邦么?”
  沈源想不到他们这么快便应承下来,行李都收拾好了,说道:“那你们明日启程,今晚上我给大家饯行。”
  马车一路奔驰,去了春江楼。若非在春江楼遭祸,心中有些膈应,但又不好明说。江远和咕噜也去过春江楼,觉得太过喧哗,也没什么兴趣。他们哪里知道,彼时的春江楼和今日的春江楼不可同日而语。
  门口伙计见马车华丽,二乘白马也是良种,赶忙搬了条凳,为车上人垫脚。四人绕过屏风,掌柜急忙赶来招呼。江远上次带咕噜来春江楼,直到出门也不见小二招呼,这次掌柜竟然亲自接引。
  “四位爷,楼上这包厢是我家少爷特制的,视野最好,您四位需要什么,尽管吩咐。”掌柜招呼四人落了座。
  沈源道:“就把你家几样招牌送上来吧,有需要我再叫你。”
  掌柜退了出去,留下一个伙计伺候茶水。
  包厢三面木墙,像个喇叭,开口对着舞台。一应桌椅陈设,皆是红木打造,用在这地方实在可惜了。
  “沈兄大驾,小店蓬荜生辉!”花逢春推门进来。
  沈源笑道:“你也要跟我称兄道弟?”
  花逢春赶忙作揖:“岂敢,您是我的衣食父母。”
  沈源笑道:“我带几个朋友来喝酒,你忙你的去吧。”
  花逢春谄笑道:“我私藏了两坛西域妃红,这就让伙计搬上来。”
  “甚好,那便多谢了。”沈源淡淡说道。
  花逢春虽想留下,但沈源一点挽留也没有,自知无趣,道声失陪退了出去。
  舞台上歌舞比之前更媚了,衣服布料也更省了。沈源见三人兴致不大,便让伙计去问伊兰小姐何时登场。
  伊兰是春江楼招牌歌女,一曲《花楼明月夜》惊艳江城。春江楼一半客人是冲着伊兰来的,这里的夜酒也以“伊兰香”闻名。
  伙计匆忙回来,低声说道:“沈公子,伊兰小姐正在后台准备,过会儿便上台了。”
  沈源点点头,赏了一锭银子。
  舞台上灯笼突然熄灭,众人错愕。忽而古琴声起,台上亮起一束光,翩翩仙女在光柱下拨弄琴弦,其音绵绵,惹人情思。一曲奏罢,绕梁三日。
  又一位歌女上台,舞姿绰约,嗓音极美。众人却不买账,酒楼里又恢复了热闹。
  “花逢春,我姐姐带病上台…”包间隔音不好,隔壁有人声传来。
  江远觉得声音熟悉,循着声音到了隔壁包房。
  “我更心疼你姐姐,这一楼的人全指着伊兰姑娘养活呢,她要是走了,楼下客人也要去一半。”花逢春说道。
  “你不用这么假惺惺,这楼里哪个人不受你盘剥,少赚几两银子能死呀。”说话的是位少年,言语颇为犀利。
  “沐…,你怎么在这里,还认得我么?”
  江远一眼认出是沐晴,本要喊沐姑娘,但见她男装打扮,也不便揭穿。
  花逢春见是江远,恭敬问道:“江公子,您认识这位沐公子?”
  江远道:“沐公子是我朋友,你们刚刚在争论什么?”
  沐晴道:“我姐姐病了,大夫说要好好休养,这黑心老板非逼着她唱够三场。”
  花逢春急忙辩解:“若是别日也就罢了,沈公子好不容易来一趟,点名要听伊兰姑娘。”
  江远笑道:“花老板不必担心,我去跟沈兄说说,他不是不通事理的人,花老板就让伊兰姑娘休息两天吧。”
  花逢春虽不情愿,但知道江远和沈源关系非同一般,这个面子肯定是要给的。
  “我跟朋友在这边喝酒,你要不要来喝一杯?”江远和沐晴走到过道,迫不及待问道。
  沐晴莞尔一笑:“我去送送姐姐,你们等我。”
  江远望着沐晴远去,喃喃道:“这姑娘有点意思。”
  楼下有人起哄,非要伊兰登场,掌柜登台谢罪,几个纨绔浪子依然不依不饶。掌柜伸手一挥,四下冒出十几位妖冶舞女,坦胸露乳,游走酒桌间翩翩起舞。酒客们看得呆了,再没有人呼喊伊兰。
  若非道:“这帮人,何不直接去胭脂河呢,这样多没意思。”
  沈源笑道:“买春虽然解馋,终究没面子,他们还打量着自己多有魅力,打着白嫖的主意,十倍银子花出去,还挨不着身子。”
  “这位公子倒是懂行呀,不知道跟他们是不是一路人?”
  一位清纯少女走了进来,风姿绰约,正是沐晴。
  沈源也不气恼,笑道:“这姑娘刁钻得紧。”
  江远想不到沐晴换了女装,错愕之余说道:“沐姑娘,这边还有座位。”
  “你们这葡萄酒不错,倒是挺有品味。”沐晴也不客气,自己满上了酒。
  “这位是沐晴,他们是沈源、若非和咕噜。”江远介绍道。
  “怎么取这么个名字?”沐晴听到咕噜,笑得差点喷出酒。
  咕噜不明白这人为何这般表情:“我叫咕噜,咕噜的咕噜,我不是汉人。”
  沐晴自知失礼,说道:“我刚想起一桩趣事,忍不住笑了,你们要不要听听?”
  沈源和若非觉得这姑娘有趣,不约而同点点头。
  沐晴接着说道:“有个浪荡公子,哄骗了茶楼一位卖唱姑娘。姑娘受辱跳河,幸好被我师父遇上。这姑娘也颇有天资,师父调教了几个月,再出道时一曲轰动临江城。那负心男人竟没认出,一掷千金,要听这姑娘一曲独奏。”
  沈源道:“竟还有这等奇事,敢问姑娘师从何门?”
  沐晴笑道:“你问都问了,还有什么敢不敢的,我是婆娑楼的人,可惜我天资愚钝,既不会唱歌,也不会舞蹈。”
  沈源道:“久仰婆娑楼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沐晴道:“你不要给我戴高帽,说吧,你是想让我帮你勾搭哪位姑娘?”
  沈源笑道:“我想投到你师父门下,你看能不能引荐?”
  沐晴噗呲一笑:“婆娑楼只收女徒,太监都不收的,你没机会了。”
  沈源本想调侃沐晴,却反被戏弄,自己喝闷酒去了。
  若非问道:“我听说婆娑楼厌弃男人,又以歌舞闻名,这岂不是又让门人去取悦男人?”
  沐晴道:“师父说了,普天下生意都被男人占尽了,歌舞虽为末流,却是凭本事吃饭,并不低贱。”
  若非道:“男儿立足尚且不易,何况女子,在下佩服。”
  江远见三人喋喋不休,说道:“你们先喝完杯中酒再说话。”
  沐晴笑道:“怎么,你想灌醉我?”
  江远面颊通红,也不知说什么好。
  沈源打圆场道:“沐姑娘海量,你不灌倒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沐晴听不得夸奖,又斟了一大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