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花开彼岸天

  夏芷白靠着门,看着忙碌收拾行李的男人说道:“你欠我的钱还没付呢,这就准备走了?”
  苏秋寒没有回头,整理着那几件衣服,回答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欠了。”
  夏芷白不再理会男人,掉转身子捏了捏身旁苏月胧的脸,说道:“出门记得看好你爹,别让他乱花钱,一定要握好银子,什么路边的乞丐啊千万不要让他随便打赏,你爹就是不知道赚钱的辛苦,年轻时是这样,现在老了也是这样”
  听着数落自己的话语,苏秋寒苦笑道:“好了好了,你快把我所有缺点都说一遍了。”
  “记得啊,千万把握好银子。”
  苏月胧用甜甜的声音应了一声,将手里的包裹递给走来的那个男人。
  “那我们走了。”
  “白姨再见!”
  夏芷白送两人下了楼,目送着两人牵着马向城门走去,身影逐渐隐没在人群之中,方才转身。
  “小丽,今天提前打烊。”夏芷白冲着站在柜台算账的南国公主说道。
  苏秋寒看完竹管里的小信笺后,没有选择带上这个小姑娘,他需要先去完成一件事,在那之后才能去追寻红红的身影,这是一件很难但不得不完成的事,小姑娘是追寻红红的关键,但不是现在的关键,所以他暂时将小姑娘留在了来福客栈,有夏芷白照料着,不会出什么事。
  两人此行的目的地是天山。
  诗仙曾写过这么两句诗,“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那是一座常年被素白笼罩的寒冷山头,难得见到阳光,视野所及之处,皆是银白的雪,很壮观,却荒无人烟。
  传说那里有银色的飞狐,有能治百病的雪莲,那里更有天下第一修剑之地——剑冢。
  两人自南兴北门而出,向北而去。
  “你说柳承恩最后后悔吗?”苏月胧趴下身子靠着马背,问前面那个牵马的男人。
  昨晚,苏月胧在一楼里等了一宿,趴在桌子上睡去,到第二天苏秋寒把他拍醒,本打算抱她回房睡的苏秋寒却被扯住衣袖,询问柳家之事起来,他把和自己有关的事除去后,以讲故事的形式讲给了她听,听完后小姑娘有些沉默。
  男人没有转头,用一种极度轻佻的口气回答:“谁知道呢。”
  谁知道呢?感情这种东西,从来不是他人可以理解的,那些个喊着“我理解”的人,总是仗着拥有相似的经历便摆着前人的谱,说着那些不要钱的安慰,评判着该如何做,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自己,别人是别人。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可以感染周身,但周身的人感受到的也仅仅只是他的喜、他的怒、他的哀、他的乐,却不是他内心的喜、内心的怒、内心的哀、内心的乐。即使设身处地去揣摩理解,也不过仅仅是遇到这样的事“我”会如何罢了。
  没有人知晓柳承恩最后后不后悔,但当时坐在屋檐上的苏秋寒知道,至少他不是悲伤的。从寒渊的凛冽一刺到失去气力坠落而下,再到倒在心仪的人的怀里,杨家最后一人的嘴角始终保持上扬。在最后的时刻里这个背负了家仇的男人对心爱的女人说了什么,苏秋寒不知道,他同样也不知道当柳轻絮在知道自己的父亲还活着的时候会是何种心情,不过作为看客,这些都与他无关了。
  “作为复仇者,柳承恩大概是成功了。”苏秋寒望向远方,神情里看不出波澜。
  苏月胧不解地看向父亲。
  “柳家父女大概这辈子都洗不去这份亏欠和悲疚了。”
  父女两人沉默。
  远方的青山依旧,道路两旁的绿树成荫,蝉鸣声不断。
  似乎极为不习惯这种沉默,上了年纪的马低沉的嘶吼了一声。苏秋寒抚了抚老伙计的毛,笑着对女儿说:“江湖嘛。”
  苏月胧直起身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索性继续保持沉默。
  江湖啊
  苏秋寒没有沿着大道牵马,在中途拐进了一条杂草横生的小路内。
  虽然苏秋寒是这么形容他的所作所为,但苏月胧却认为,他只是牵着马冲进了杂草堆里,没有路。
  所幸,这条道很短。
  穿过了杂草,外头是一条小河,河水不深,清澈透明,可以看见底部的石头和一些小鱼小虾。
  两人顺着河流沿边行走,走了约摸十来分钟,有血红色的花朵映入眼帘,纤细繁多交错的花瓣像是恶魔的爪牙。
  南兴北门外有一处生满大片彼岸花的河岸,河岸因此得名彼岸,就是这里。
  在佛语里,这种花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曼殊沙华,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意寓为无法到达的幸福。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坊间将春分前三天称为春彼岸,秋分前三天称为秋彼岸,是上香的时间。
  此时距离秋彼岸还很有些时间。
  苏月胧问道:“为什么来这?”
  苏秋寒眺望向花海的中间,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红色,“因为这里有我的两个故人,我想来看看他们。”
  “等我一会。”男人突然蹿进右手边的树林,片刻后拍拍手出来。
  “那里面躺着一个男人一个女人,那个男人叫陆九机,和我很像,我想当个纨绔子弟,而他想当个秀才,结果我们都被逼着习武了,只不过作为结局来讲,我比他好那么一点,他的家族依在,自己却在这个地方长眠了,而我”
  男人没有说下去,而是转了话。
  “说到那个女人,喝,那可就厉害了,那个女人可是百花楼的圣女,代号彼岸花,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女人曾经追杀你爹我追杀了整整一个月,你爹我从来没见过天底下会有这么锲而不舍的人,别的仇人追我最多不会超过七天!”
  “以前他两都还活着的时候,老喜欢和我讲什么春去了春会回来,花谢了还会再开,但人只有这辈子这种鬼一样的大道理,不就是感叹人生短暂吗?仗着自己多度了两年书,非得整得那么深奥,还夫唱妇随,狼狈为奸,一起挤兑我,现在好了,真成了短命鬼,早早地就躺在这里了。”
  “瞧着这片血海一般的场景,彼岸花彼岸花,还真像归宿那么回事。”
  “以前没退隐的时候,我每年这个时节都会来一趟这里,而这种花每年到这个时候开的最是灿烂。”
  “他说的没错,一年一年,花总是会开的。”
  男人不再说话,有些东西说不出来,只能自己体会。
  他打开包裹,在衣服最下面有一本名为《春秋》的书,他走到花海中央,将书放在花海下面。
  “走吧。”
  男人牵马调头,沿着来路返回,这边是条死路,只有刚刚的那一从杂草路能够过来,不然就得过溪。
  “南雁北归时,荒草添新坟。九九重阳日,四一彼岸天;谁人记花酒,花酒纪何人”
  男人朗读着不知名的诗,一脸淡然。
  坐在马背上的女孩忽然觉得这个憧憬了很久的江湖有些没趣。
  那些故事里路见不平的潇洒侠客、风姿卓绝的仙女、英雄救美的事迹,真的存在吗?
  (第一卷,花有重开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