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济南斗贞婆女派 淑君松林遇旧人

  破船残帆,山河之间,奄奄一息之人,不禁涕泗横流之妇,断断续续灯火,无情浪涛汹涌激荡,不查人间惨事。
  朱家的人应是沉溺于莫大的悲痛之中,无法自拔的,他们自知要回归济南府,却不看四处的方向,只凭着渔夫一厢之愿。刀侠朱天齐处于丧子之痛,这浩大的悲痛,道是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又被柴狞毒功伤了元气,一时间怕是难以缓和过来。他卧于床榻之上,丝毫不能动弹,恍若一死人无异。
  刀侠,此等老人,满世沧桑,白发冉冉,再武艺高强,亦敌不过年迈体衰,在舱室之中,气息之声,微微颤颤,那外面的若干人等,都有了不好的打算了的,在菏泽家乡故里,多年之前,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天了的,楠木的棺材早就上好了黄漆,就摆在朱府练功房的隔壁。
  早年间,朱天齐对人吹嘘,说自己这一生是不用这等物什的——意思是他大可以长命百岁的,可是没有想到,这一回,他竟然会距离死亡是如此的近,近在咫尺!
  大船在大河上,发出吱呀的声音,就像是一个病危的、长气不接短气的人一样。
  张平令在朱天齐床榻边,守着,一直守着,看那苍颜白发,一动不动,有时候,他念及朱天齐对自己的好,不禁潸然泪下,有时候,又会是恐惧,他真的害怕,朱天齐若是死掉了,他又该何去何从?退一步说,朱家的人这些年对他是不错的,他在朱家从小到大,已经默认了这样一种归属感了,即是他也是朱家的一员,家庭中有人将死,岂不是很伤心。
  朱冥之母已经接连着昏迷过去好几回了的,她头发散乱,脸上身上满是污垢,自朱应红出事之后,她就悲痛欲绝,大有殉情的意味,朱应仁夫妇一面劝导她,一面安排大船上的各项事宜,尽管他们亦是胡乱走动,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安排提出来。
  全凭着船夫的意思,而船夫的意思就更为简单的了——只要将这一帮子人送到菏泽也就是了。
  心乱就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他们稀里糊涂的往前走。他们所不知道的是,现如今的江湖上全都是紧盯着朱家的人的,盯着朱家那神秘的武功秘籍。也不知道是谁首先散发出来的消息。
  江湖上的人就是这样,一有消息,哪怕是很小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慢慢的就会言过其实,之后几乎所有的江湖人便会一拥而上,有的甚至不惜抛家舍业,说走就走。这样的行动,充满了江湖气息,真真是武林中人,身不由己。
  他们在走了很长时间,那朱应红更是从生走到了死亡,其实也就是三天的光阴,终于抵达了济南府。
  朱应仁夫妇决定在济南府歇息些时日,这一路上,着实不太容易。大船靠近了济南府码头,靠在了岸边,终于停止了漂泊,终于告别了颠簸,首先,便是朱天齐老爷子被抬着下船的,两个渔夫将朱天齐放在担架上,刀侠的两只眼睛只看见了天空,天空晴朗,暖和,空气也是相对清新的,他吞了一口气。
  之后便是铁奎还有朱应仁抬着朱应红,尸体已经僵硬如铁,脸上没有了血色,他们就像是抬着一个石头,朱应仁弯着腰,看着已经死去的弟弟,自然是触目惊心,即便是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的,可是正当朱应红从阴沉的船舱里面抬出来,见到光的时候,他还是有一种无法接受的心情,走路微微颤颤的,尽显出病态。
  马素儿搀扶着黄英下船,她见不得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朱应红,一看,就有了寻死之心,马素儿强行拽着她,她抓着马素儿的衣领子,哭声起起落落,撕心裂肺,恨不得哭死过去。
  这一干江湖人士,走在街面上,要是放在平常时日里,街上的人自是要敬而远之,至少也得是把主道让开,在普通百姓的眼中,这些个带刀的江湖人士,其凶险并不比官府衙门小,有过之而无不及。
  现在他们挤在街上,街市上的人还是让开,依然是敬而远之,死人!向来值得人敬畏,人们看着这一行无精打采的人,像是遭了劫了,见到之人都摇摇头。
  朱应仁到客栈去找一个吃饭歇息的去处,便也是十分困难的,这种地方,招死人进门,便是十分晦气。
  他心道:“落魄之人,在世上,真真是难。”出了门,不免叹息,“这也是菏泽朱家,在江湖上,那也是有一号的门庭,怎生落得如此地步,真是荒唐。”
  待他再在街上寻自家人之时,却看见,有一大汉上下翻越,杀气升腾,分明就是铁奎么?
  情势不妙,朱应仁慌忙赶上前去,只看见三个女子围攻铁奎一人,剑花乱撒,铁奎一把长刀左右应付。
  见到了如此地步,竟还有人步步相逼,真是欺人太甚,自不必多加言语,长刀从腰间闪了出来,自那夜在大船之上同陌生歹徒搏击之后,此刀便在他的腰间,不曾拔出,刀刃上有星星点点的缺口,如今复开,却依旧是寒气逼人,这就是朱家刀为江湖人士所称道的地方,一者刚硬,二者刀光永驻,不论在何种环境之下,长刀一出,必定是咄咄逼人的寒气。
  刺啦的一声,长刀闪了出来,朱应仁私下一看,街上行人见有打斗,纷纷避开,他移步上前,刀光袭人,登时横劈过去,那女人反应极快,闪腰后躺,刀面贴着胸平过去,那女人两腿交叠,旋即转了下去,伸手,便从手中弹出一支宝剑,那长剑缠在长刀上,往下使力一拉,朱应仁顿时即被卷入漩涡之中般,坠了下去,离地还有约莫七尺距离,耳边生风,只余光一瞟,便有一根长剑刺将过来,那女人手中的剑迅疾凌厉。
  眼看长剑就到了眼前,一根长刀从下往上直击那根长剑,一下给顶开,朱应仁道是铁奎支援,借助机会,长刀一出,瞬间击在了上头的长剑上,一下打走,可是另一柄长剑已经到了眼前,刀一挡,朱应仁踩在地上,心想,这几个女人真是好手段,他和铁奎二人纵然使出浑身解数,也恐怕难以抵御,加之身体多日颠簸,已经是疲倦至极,眼瞧着铁奎已经有些招架不住,朱应仁便向他靠拢过去,两人背对背,三个女人借机围住他二人。
  两柄长刀对三柄长剑,属实难以抵御。
  那几个女人逐渐靠近,“哼!倒是要置我们于死地了。那也要殊死一搏。”跳将起来,便打斗起来。
  争斗得正热之时,却听得一声尖叫,朱应仁一看,同铁奎二人住了手,几个年轻女子拿剑架在了黄英和马素儿的脖子上。
  那原来在一旁守候的柳月非等一干贞婆女弟子,瞧见了躲在一边角落里的黄英、马素儿、朱莺莺等一干人,便拔剑上去,那马素儿与朱莺莺虽是会些武功,可是难敌众手,招架不住,被捉住。
  停手之时,三只剑先后架在了朱应仁和铁奎的脖子上,长刀亦被夺走。
  “老天无眼!”朱应仁喊道,却是没有办法。“要杀便杀好了。”
  “要想杀你们,我们就不必费这么大的周章,留着你们的贱命,还有别的用处。”说着架着他二人,“说,你们朱家的刀法秘籍藏在何处?”
  朱应仁一听她们不会就此杀了他们,便就想着,她们一定是别有所图,“没想到,这贞婆女派真是贪婪至极。姬灵珊伤了朱老爷子不说,现在又要抢夺什么朱家刀谱,真真是邪恶至极。”
  原来,这三个女人不是别人,乃是贞婆女派二门宗主姜竹延,再就是三门宗主阮淑君,以及柳月非。她们是奉了贞婆姬灵珊的号令,前来争夺朱家的天下第一刀谱的。
  她们以黄英和马素儿的性命相要挟,逼着朱应仁讲出刀谱所在,朱应仁自是不知道什么刀谱的,倒是想着她们既要刀谱,便告诉她们刀谱在菏泽老家放着,这样到了菏泽故乡,再做理会。
  朱应仁他们被五花大绑,贞婆女派的人抬着担架,押着朱家的这一行人,走陆路往菏泽方向进发。
  走了半天时日,到了一处名作铁松林的地方,是一片森林,林木茂密,幽深可怖,阴气逼人,是贼人强盗常常出现的地方,这一行人都格外警惕。
  林子深的去处,更是有瘴气,她们小心观察四处,并不敢懈怠,林子里雾蒙蒙的去处,雾慢慢散开,前方却出现一个人,背对着她们,登时便觉得情势不妙,齐刷刷拔剑,稀拉拉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哈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人一转身,听声音,是个男子,只看不见模样,音色清脆,并不是一般的江湖男人那样声音粗犷,所以他的哈哈哈三声也就不伦不类,有种宫里宦官的那种缺阳的尖声。
  人虽是见不到面,而他手里拿的那柄剑,却是显眼得很,只因为,它的剑柄奇特,不像是平常的剑柄那样,而是雕着图案,其实,天下的各种兵器,只要看其长相,便可以得知其珍贵价值,这柄剑,一看便是上品。
  “来着何人?报上名来!”姜竹延问道,其实心里也有些发虚,这地方,不属于贞婆女派地界,明显对方有备而来,转眼间,她们就已经被围住,许多个大汉,人人手持朴刀,一看这阵仗,若是打将起来,绝对占不到什么便宜的,她们几个武功高的首领还行,只可惜这些下属,都年轻,亦都是武功平平的女流之辈,这要是打将起来,不但占不到什么便宜,这些个贼人见色眼开,就十分麻烦,所以暂时按兵不动,且看来者何人。
  “贞婆女派好歹也是江湖中的大门派,怎的现如今就是掌门也孤陋寡闻?便是不认得人,那也应该认得我手里的剑。”那人说道,走向前来,就在姜竹延眼前,一看,这男子真是面熟,见过的,只是叫不上名来,阮淑君倒是眼前一亮,一见如故般,“表哥……”这声音细弱游丝,生怕为旁边的姜竹延听见似的,并且,有意识的往后退,生怕早早的被发现。
  可是,对面的人却是看见了她的。
  “表妹!这些年,我找的你好苦,你可知道?”那种亲切的声音阮淑君听到了,她不安、发抖,像是被电到了一般,也不敢看那说话的人。
  “看三妹这番模样,莫非与眼前这男子还有些瓜葛?只是如今被发现,害怕贞婆女派门规,才显出这番窘态。”
  “莫要不说话,凌春伯母,在你走后一病不起,两年后去世,我派人四处寻你,以为你在江湖上游荡,可是,怎么都没想到,你竟然背叛门庭,投到贞婆女派门下,伯母泉下有知,又做何想法!”
  “够了!你不要讲了!”终于阮淑君的惭愧之态,就变成了恼怒气愤。
  伤疤被揭开,惶恐至极便就是恼怒成羞。
  原来,此面貌清秀的男子便是两湖阮氏的阮青玄,他手里提的那柄长剑也就是青殇剑。
  这两湖阮氏,也是江湖大帮派,凡是江湖上大事,像是蓬莱大战,便是派的阮青玄前来,阮青玄也就是这两湖阮氏的掌门人,至于他和阮淑君的堂兄妹关系,以及在此地并未说明的他们的婚约关系,解释起来也不难。
  两湖阮氏掌门阮青玄之父,名作阮世宗,是两湖阮氏第三代当家人,阮氏的兴起,历经三代人,到了他这代人,虽是家境富贵,钱财丰裕,在武功造诣上也精进,一般的江湖门派便不是其对手,可是,其人低调仗义,鲜与人争斗,可是个“刀不仇”式的人物,故而,亦就没有成立门派,其主要势力主要在湖南湖北,江湖上也只称为两湖阮氏。
  两湖阮氏的当家人也就相当于门派掌门人,第三代当家人阮世宗有一个干妹妹,便是阮青玄上文提到的凌春,名作阮凌春,阮凌春并非实实在在的阮家人,只是早些年灾乱之年,走投无路,为阮家收为养女,年纪小于阮世宗,便成了世宗之妹,起名阮凌春。
  这阮氏为了保存家族实力,有女不外嫁的规矩,只招纳女婿,孙子辈也不随夫家姓,一律姓阮,故而,这淑君也就姓阮了。
  阮青玄大阮淑君两岁,自小,阮凌春便喜欢阮青玄,两家父母一家人,自不必多商量,也不乱伦常,遂定了婚约,直等到他们到了年纪,就成婚。
  这真是所谓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等到阮淑君一十八岁之时,正是要成婚的年纪,阮家人大忙特忙,筹备婚事,阮青玄本就是十分中意表妹的,只是当时这阮淑君却逃了婚了,一开始莫名其妙,后来一查,才晓得,这阮淑君情窦初开之时,与同乡的张姓秀才郎情妾意,知道扭不过家里人,这二人便私奔而去。
  ……
  几番折腾,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那阮淑君在蓬莱大战之上,定是见到了阮青玄的,只是心头有愧,不敢相认,没成想,在此铁松林,又见面,这场面尴尬,不知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