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八章 穷则独善其身,富则......
这位张皇后,是弘治皇帝唯一的女人。偌大帝国的皇帝,一生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女人——这在封建皇权时代,简直是不可想象之事。
不过,看到张皇后的第一眼,何瑾忽然便有些明白了。
张皇后穿着一袭雍容的宫装,淡粉色烟笼拖地百水裙,领口处缀着月牙白色的锦缎宽边。一条与领口缀边一致的月牙白锦缎腰带,系出窄而窈窕的腰身。乌黑的青丝盘成流云髻,斜插一只精致的孔雀金步摇,典雅端庄。
严格来说,张皇后并不是那种倾城的绝色,但就是有一种给人亲近的美好气质。莲步款款之间,就那般娴静淡然,一国之母的风范尽显无疑。
相比之下,朱秀英虽然长相比张皇后精致青春不少。可跟在人家身后,却仿佛皓月下的星辰一样,完全没了光辉。
当然,也有朱秀英就不是古典美女类型的缘故。要是换成一袭干练的武士装,应该能相映成辉,赢回那么几分了。
但,但是何瑾还是忍不住吐槽:她来干什么了!我只让朱厚照请了皇后救场,她,她莫非对我还贼心不死?
一看到何瑾这幅惊恐的模样,朱秀英不由也瞬间捏紧了拳头。
若不是顾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真想再打呃,呵斥他两句就行了,打好像是打不过的。
事实上,当朱厚照派人去请张皇后的时候,朱秀英正在坤宁宫被张皇后数落。
一听是何瑾的事儿,张皇后不由也升起了兴趣:光听陛下和儿子说起过这人,也知这少年死活不娶康宁公主。而康宁公主一说起此人,就气得咬牙切齿的
好奇心之下,张皇后就不但自己来了,还硬拉来了朱秀英。她倒想看看,两人遇到了一块儿,究竟是怎样个水火不容。
不过眼下,还是先救了场再说。
“臣妾见过陛下,闻听我儿近日学业精进,臣妾特意送来了冰镇酸梅汤解暑。却不料到了文华殿,闻听皇儿被陛下召来了此处”
行过礼后,张皇后一挥手,自有宫娥捧着酸梅汤上前。
弘治皇帝万丈的火气,就在这么一番话和一碗酸梅汤面前,不情不愿地烟消云散了。
有些不自然地接过酸梅汤,才道:“皇后有所不知,这逆子尽是满嘴胡话!杨卿家早就屡次向朕汇报,他上课除了呼呼大睡,还是呼呼大睡,怎可能学业精进?”
“嗯?”张皇后一脸疑惑,向朱厚照问道:“皇儿,这是怎么回事儿?”
“回禀母后,孩儿这些时日,的确在何千户的指点下,用心读书,学会了不少东西。可父皇却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要责罚何千户,还要将何千户打个残废,撵回磁州老家”
说着,朱厚照那俊秀的小脸上,就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好似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何瑾一看那演技,简直快要赶上自己了。
弘治皇帝这就怒了,瞪着朱厚照:你这意思,朕是昏君不成?朕可是亲眼见到,你在文华殿眉飞色舞的,哪有半分用心学习的样子!
“简直胡说八道!”这一下,弘治皇帝不由拍了御案。震得碗里的酸梅汤,都晃起了圈圈的涟漪。
可面对天子的震怒,张皇后却波澜不惊,只是一个温柔的眼神儿飞过去,顿时就让弘治皇帝安静了。
“皇儿说陛下冤枉了他,陛下却不信皇儿。不若,就此现场考校一番?”说着,张皇后便望向朱厚照,道:“你近日都学了什么?”
“孩儿学了《孟子》不少篇章,前日所学的,是妾妇之道与大丈夫之道。”
言罢,朱厚照便大声背诵道:“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这篇文章是朱厚照前日刚学的,今早又向王华背了一遍,自然早已滚瓜烂熟,一气呵成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这一下,暖阁里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双眼不由放起光来:三人虽不是经常教导朱厚照,但都有太子太师、太子少保的职衔,偶尔也会督促太子学业的。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知道朱厚照虽聪敏伶俐,可就是不用心读书!从开蒙到现在五年时间,连《论语》里任何一篇,都不曾记下来。
要知道,《论语》可是进学时的第一门课。盖因《论语》里的字句大多短一些,相较《孟子》而言,更简单易懂一些。
可现在,这一篇《妾妇之道与大丈夫之道》,虽说字数也不多,可由朱厚照这般清晰流畅地背下来,无异于让三位大学士大白天看到了月亮!
比三人更震惊的,则是翰林杨廷和。
身为朱厚照的老师,他可最是知道朱厚照的水平。
偏偏正因如此,他才觉自己出现了幻听:这,这不可能这一定不是自己的学生,自己的学生怎可能这般优秀?
弘治皇帝则愣愣听完,不由吸了一口凉气。
看着眼前神采飞扬的儿子,心头的疑惑又忍不住升腾了起来:眼前这位,真是朕那顽劣不堪、不知上进的儿子?不对,这才是朕该有的儿子啊!
下意识地,他便脱口问道:“这篇文章什么意思,皇儿可知晓?”
“知道。”朱厚照闻言更是信心十足,滔滔不绝地言道:“这篇文章说的是呃,就是妾妇之道与大丈夫之道嘛。”
弘治皇帝一愣,随即就握起了拳头,道:“废话!”
果然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啊朕还是太天真了,怎么可能认为儿子,会懂这么高深的道理呢?
可朱厚照闻言一缩脖子后,还是在何瑾鼓励的眼神儿下,继续开口道:“父皇莫怒,这篇文章就是纵横家景春推崇公孙衍、张仪是大丈夫,可孟子却认为两人不过摇唇鼓舌之辈。”
“他们靠着曲意顺从诸侯的意思往上爬,没有仁义道德的原则,不过是小人、女人,奉行的是‘妾妇之道’,哪里谈得上是大丈夫?”
一下子,弘治皇帝黯然的眼神,陡然明亮起来,急不可耐地催促道:“那大丈夫之道,又当是什么?”
“便是文中最后的一句话,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只有心怀原则,刚正不阿,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妻妾成群呃,不对,是达则兼济天下,如此才是真正大丈夫所为,强者所为!”
说完,朱厚照不由还幽怨地瞟了何瑾一眼,显然那句‘富则妻妾成群’,就是何瑾的锅。
可就是这么一瞟,他差点被吓尿了:因为他看到三位大学士双目炯炯,神色激动。那模样,跟荒原上饿了好几天的三条狼,看到了一只肥美的兔子。
尤其比较感性的谢迁,都一把年纪了,眼眶竟微微开始泛红也不知是激动的,还是馋的。
下意识地,朱厚照又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虽然弘治皇帝比较内敛稳重,但借着喝酸梅汤掩饰激动的时候,那手却忍不住地在微微颤抖
至于杨廷和杨翰林,这时候已如风化的石俑一样了。
他呆呆望着朱厚照,神情迷茫而呆滞,似乎魂飞天外、不知该去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