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苏纯看着远处的风鸾宫主屋,深觉不妙,还好,李秉文完好无损的出来了。
  他从公公那儿接过了小狐狸,又开始了爱不释手的摩挲。苏纯看他这样,放心了些。
  什么嘛,果然还是自己多虑了,妲己前辈都是哪朝哪代的事情了,现在的宫廷早就不那么险恶了!
  如此想完,苏纯就坦然享受着他的轻抚——
  等等……?!享受?!
  自己已经习惯这样了吗!!苏纯陡然惊醒,自己究竟是何时掉以轻心的,这个男人可是要毁在自己手里的啊!
  苏纯脑子里一阵错乱,嗡嗡耳鸣中,她忽而想起了苏妲己的话
  ——“你有一天或许会信任他、爱上他,到了那个时候,你要记得,你们两个从来不是单独的存在,你们的一举一动关乎到万事万物的身家性命,你要做出取舍,是单单成全你们两个,还是护佑万方。”
  ——“这确实很残忍也确实很逼迫你,但是,从你接受了这一切、要祸国殃民毁掉他开始,你实际上就已经做好了取舍。而你这之后要做的……”
  ——“就是坚守你的选择。这、就是你的天命。”
  ……这,就是我的天命。
  苏纯默念一番,顿时觉得四肢百骸涌上了力气,她立刻提起了精神。
  ——她不能在这么沉溺在这男人的温柔之下了!
  ……可是,他笑起来和师父一般温柔、手掌的温度和师父一样温暖、摩挲的力度和师父一样轻柔……
  不行!难道就这么屈服了吗,苏纯!你的师父是最成功的师父!他让一只妖变为了仙,他要的不是你在这里陷入他的影子囹圄,而是让你作为神明,造福一方百姓!
  胥朝只有三年,这本该就是天命!苏纯,你不是在做错事!你是在拯救苍生啊!
  苏纯想着,再次坚定了自己的内心,爪子蜷起,她狠下心来,试图挣脱李秉文的手。
  毕竟,她总不能用这个姿态来祸国殃民吧?得想个办法逃出去,变成宫女,魅惑他,然后顺利成为后宫唯一的嫔妃!
  苏纯刚一用力,便轻轻松松跳到了软垫上,她惊讶地眨了眨眼。
  ……这,自己成仙后,力气这么大了?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早已到了皇帝寝宫,四周除了李秉文,再无他人,而自己刚刚只是顺着李秉文的松手,而跳在了床榻软垫里,李秉文就站在床前,在她面前。
  他淡淡看着苏纯,脸上笑意减淡,眸中翻涌着清冷,苏纯下意识身躯一颤,小心翼翼盯着他。
  李秉文的手又轻轻搭在她的头上,温暖依旧。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见你时,就喜欢上你了。你的毛很软,摸起来很舒服,而且你小憩的模样也很讨喜。更重要的……”
  李秉文蹲在床边,与它四目正对,忽而他寡淡一笑
  “你是我可以随意倾诉的对象。”
  他叹了口气,坐到了床边,捞起了苏纯,将她带着垫子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柔柔地摩挲着
  “我是新帝,我的上面还有我的母亲,她不允许我与任何官员有所关系,因为她觉得我可能一不小心中了别人的计谋,把皇位就这么拱手相让了。”
  苏纯一听,耳尖一颤。
  ……这、这——这哪是怕你丢了皇位,是怕你这傀儡到了别人手里,不再受自己控制吧!
  苏纯忽而有些后悔,她不该那么早否定掉妲己前辈的经验……这宫里,当真是深不可测!
  “所以啊,她让奶兄看护着我,把我的一举一动攥在掌心里,替我分辨出哪些是有危险的,再让奶兄及时阻止我。”
  苏纯无语,她虽是宫斗小白,但她怎么样也能听出来这是监视、是拿捏。
  “……我猜,此刻的你大约会在心底里说,她这是在监视、拿捏我吧?”
  他的话语中带着苏纯看不见的笑意,说得轻松,倒是苏纯脊背一凉,差点以为他会什么读心术。
  “但不是这样的,我明白。她只是在替我打理好路,面上的疏离、表面的控制——全都是为了让我恨她、让我扳倒她,成为真正的皇帝。”
  ……你醒醒啊,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自我感动的!!你娘真的只是单纯在控制你啊皇帝陛下!!!
  苏纯真的好想这么喊出声来。
  “我相信她,因为……她是我娘嘛。”
  他的声音很轻,却又承载着无比的信任,落在苏纯耳朵里,她忽而觉得这份信任感如此的熟悉……
  就像她,相信着她师父一样,这个皇帝也相信着他的母亲。
  “……还是你,自由些。不如,我放你走吧……?”
  李秉文猝不及防的一转话锋,苏纯差点没转过弯来。
  “你的家不该在宫里。宫里,也不该有任何人的家。”
  他的手和他的声音都在微微发颤。
  “宫里应该有的,只有权力的争夺。”
  这话在苏纯听来,觉得他有些丧气。
  也是因此,苏纯再一次觉得,他真的不像个皇帝,而是那种本该无忧无虑的公子哥。
  可不管怎么样,他现在已经没了那种权利,即便是傀儡也好,也已经无法安心了。
  这就是皇帝吗?这就是权利旋涡中心的存在吗?
  被剥离了原本该有的东西还不算,就连成为一具行尸走肉,也是不被允许的。
  他注定要被榨净身上最后一点可以利用的地方。
  弃他之时即为他之末路,而他之末路竟又是……他的解脱。
  苏纯又心软了,但很快,她的爪子蜷嵌进软垫,锦绣绸缎微微撕裂,其中的绒毛如水般汩汩渗出。
  是啊,这一切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说不准胥朝本该有的三年就是建立在这之上的,而自己要做的不是同情、怜悯,应是冷静、决绝地——拨乱反正。
  “你想……离开吗?”
  李秉文看见了那软垫的裂缝,拿开了手。
  轻柔的温暖一瞬离开了自己的皮毛,苏纯还有些不舍。但是,她明白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它跳下了软垫,晃了晃尾巴,回头看了他一眼。
  李秉文面色依旧,看起来不惊讶。
  ——李秉文,我们会再见的。
  苏纯想
  ——而那时候,我们之间就不会如此轻松了,我会让胥朝有三年的时光。但我也会毁灭它。
  ——我对不起你,但我对得起天下。
  ——这就是我的天命,也是你的天命。
  苏纯冲他微微颔首,便一股脑飞奔而出。偌大的房间内,又只剩下了李秉文。
  哦,不对。
  还有他腿上那带着点温度的,碎裂的软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