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六子
松了一口气的游七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却已是第二日的午后了,整整睡了一天一夜12个时辰。要不是张懋修阻止,敬修就要拉着李柏直闯卧房,挽救“性命垂危”的楚滨先生了。
张懋修知游七一路疾行,回到江陵,容不得喘息,就与自己兄弟二人,为祖父病情忧惧不安,身负父亲重托的他,怎敢安眠?怎能安眠?连日来不仅要安排诸项事物务,保障老太爷治疗所需的一应药物,又为了杜绝外人对张府的猜忌,摆出一副安然无事的姿态,应对来访的地方官员,可谓心力交瘁,只凭一口气强自撑着。如今诸事顺遂,提着的这口气一泄,自然就倒下了。
只不过李时珍早已告诉他游七无事,只是劳累过度,美美睡一觉,吃点滋补之物就好了,可敬修却无人告知,这才差点闹出了笑话。
睡醒之后的游七,听说了此事,对敬修的关心之举分外感动,但对懋修的见识之明却又多了几分佩服,如此年纪有这般见识心态,不愧是老爷口中的“千里驹”呀!
一想到这个,游七心中不由暗暗比较起张府的六位公子来。
老爷共有六子,敬修,嗣修,懋修,简修,允修,静修。
长子敬修,为人忠厚,性格沉稳。万历元年癸丙科举人,次年甲戌科会试落第之后,因大少奶奶当时刚刚生下长孙重辉,太老夫人赵氏疼爱重孙,不愿分离,无奈之下,敬修只好孤身一人离京回到江陵,一边替父照顾不愿到京城定居的祖父,一边继续研读经书,准备下科的会试。
次子嗣修,机敏活泼,能言会道,所以常被老爷批评不够稳重,但因最得太老夫人喜爱,一直随侍左右。简修也不负众望,今年在顺天应乡试,得中举人,想当时府中热闹欢庆的场面,又有几人能想到同年应试,却不幸落榜的三少爷。
三少爷懋修,自幼积学好古,文采出众。虽然生于宰相之家,却无纨绔之气,反倒清约如寒素,最为老爷看中,曾经对懋修亲言:“汝少而颖异,初学作文,便知门路,吾尝以汝为千里驹。”此次听闻懋修乡试落榜,老爷沉思良久不怒反喜。我问其故,老爷曾说:“子枢如能跨过这关,后必成大器。”此言今日想来,亦历历在目。由此看来,还是老爷慧眼如炬呀。
四子简修,现年方十七,不喜读书,最爱舞刀弄棒,虽被老爷多次批评,甚至上过家法,但简修却不改其志,又有太老夫人、夫人说情,时日一久,老爷便也听之任之,后来,还暗地里给他请了京城名家教导,几年下来,不想在这诗礼之家,却出了一个了不得的将军。老爷常为此感慨家风不淳。但据自己观察,恐怕有些言不由衷了,或许只是不好在儿子面前认错吧。
五子允修,六子静修,年龄尚幼,正在家塾当中,跟随宜都名师刘芳洁先生启蒙。
姑且不论年幼的允修、静修,只看已经成年的四子,皆人中龙凤,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何故江陵一地的灵秀,独钟张家矣?感慨之余,游七却又为自己能置身其中,躬逢盛事而欣喜,也不枉自己这一生所学了。
原本自己并不太看得上三少爷懋修,倒是对聪明机灵的二少爷嗣修最为看重,因为官场之上,唯有心思机巧之人,才能走得远,走得稳,而三少爷懋修,虽也聪明好学,文采最长,但痴于古籍,不善言辞,可为学问大家、一方名士,作为首辅大人的衣钵传人,却是极不合适的。大少爷敬修虽是长子,但守成有余,开拓不足,当下的形势却不是好人选。而厌文习武的简修,对以文立家的张氏来说,可算意外之喜,弥补了其在武力方面的短板。
原本以为形势分明,现今看来,对于几位少爷恐怕得另行研判了。
而此次江南之行,能够完成老爷的重托,解除老太爷的宿疾,使首辅大人不止陷于首尾两难之境,首功当是懋修少爷。
如不是懋修派人送信于大人,恐怕我等众人尚沉浸在新政的大好形势中,不知大祸将至,有可能中道崩猝,甚至斧斤加身;如不是懋修率先寻访到神医李先生,恐怕我即使带着灵丹妙药回到江陵,也是于事无补,只能束手无策,坐困愁城;若不是懋修一力坚持,恐怕老爷也会三思而行,这就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那时,悔之晚矣了………
一时间游七的心中乱象纷呈,一会儿,百官于朝上攻奸首辅大人之声不绝,一会儿,各地新政措施纷纷改玄更张,一会儿,张家众人被锦衣卫闯府锁拿,一会儿,自己众人被流放于边疆之地,满目凄然,一会儿天下纷乱,刀兵四起………这些竟是老爷退位后的张家众人,新政党人所遭遇到的不堪画面,不觉面色发白,冷汗连连,大声惊呼:“惨!惨!惨!”
慌的李义推门而入:“先生,何故如此?”
游七这才惊觉自己满头大汗,原来自己竟臆想的差点迷了心窍,失了心智,这要让京城中的徐老倔知晓,还不得当着自己的面连饮三大口美酒,嘲讽自己也有意乱情迷的时刻。自己失了颜面事小,但让徐老倔得意可不成。
忙让李义打来清水,一番洗漱之后,又恢复了之前从容的仪态,只是吩咐李义,不得将今日所见所闻外传,尤其是不能让徐老倔的知晓,还是有几分尴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