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莫名其妙

  ‘景帝元年冬十二月,暖冬;岁不丰登。——后汉书’
  一队人马护送着几辆马车,漫步在直道之上。
  马车中走出一位锦衣公子,身高将近八尺,端的是雄壮伟岸!
  “给我取匹马来!”
  “破车都快把本公子晃吐了!”
  怪异的是,那锦衣男子的护卫统领却装没听见,驾马停在一旁。
  “韩睿!老子跟你说话呢!”
  这路人马,正是自云中出发,前往长安的栾毅韩睿一行。
  出发已经三天了,队伍也已经离开了云中地界,进入上郡。
  韩睿闻言,依旧默不作声;统领不吱声,众护卫也不敢擅动,只好低头躲避栾毅吃人似的眼光。
  气氛愈发剑拔弩张之际,张直从后面的马车中走出,疑惑道:“发生何事?”
  张直本是受晁错所托,代其前往云中商讨联姻事宜,真好晁错提出想要看看未来女婿,栾布也没什么意见,就同行回往长安。
  栾毅见张直前来,饶是胸中万般窝囊,也不敢再闹腾,只能恶狠狠瞪了韩睿一眼,坐回晃荡不已的马车内。
  韩睿面色冷酷的转头下令:“继续走!”
  他的心情非常不美丽。
  按照原计划,他的轴承应该在半个多月后拿到手,卖了钱就可以脱身,天高海阔自由飞了。
  结果突然被安排这么一件差事,脱离栾布魔爪的日子再度后延。
  此去长安,除了拜访栾毅亦后的岳父泰山晁错外,栾毅还要代父拜见皇帝,简单汇报一下云中如今的局面。
  原本韩睿没当回事儿,但在栾布又塞了二十块金饼给韩睿后,韩睿隐约感到不妙。
  前去询问张直后,果不其然,此去长安,归期根本没法估算···
  原因在于:皇帝什么时候召见栾毅,根本没个准。
  要是三五天内召见还好,万一忙起来把这事儿给忘了,一行人在长安耽误三五个月也是平常。
  正郁闷间,张直遣家奴来找韩睿:主公请公子一叙。
  韩睿心中莫名,驾马来到队伍后面,敲了敲张直的马车:“张主簿何事找在下?”
  张直从车厢内探出脑袋,微笑摇头道:“公子说笑了,在下早已不是什么主簿了···”
  “一路车马劳顿,公子何不入车歇息片刻?”
  咦?
  张直,这是想跟自己缓和关系?
  要说张直这个人,韩睿跟他无冤无仇,当初被羁押入狱,也是因为韩睿确实杀了人,人家秉公办案而已。
  个人情感上,韩睿心中,对张直并没有什么偏见。
  伸手不打笑脸人,韩睿只好下马走入车厢——人家来头也不小,能交好还是尽量不得罪的好。
  见韩睿面色坦然的上车,张直悬着的心落地,长出一口气——张直也不想跟眼前的年轻人起龌龊。
  且先不提栾布对此子的看重;光是他军功已经累计三十七级,就已经进入张直心中‘不可得罪’的小本本了。
  此时虽然还没有莫欺少年穷的故事,但类似的例子不知凡几;更何况韩睿已经有强势崛起的势头了——汉军法制:累功斩首五百级,封关内侯;千级,列候!
  更何况韩睿,已经在这十七八岁的年纪,引起陛下注意了!
  待他假以时日成长起来,获得单独领兵的机会,就很有可能一飞冲天,封侯拜将!
  如是想着,张直微笑着拱手道:“自云中一别,已有数月不见,公子依旧风采依旧啊~”
  韩睿无奈,只好学着张直的样子客套道;“张主簿也是如初见时一般,气势非凡。”
  张直喝了口茶,微笑道:“其实,让公子一同前往长安,是我向栾将军提的。”
  韩睿闻言,瞬间惊怒而起,对张直原本不坏的印象直线下降。
  哎哟我勒个暴脾气!
  爷们儿跟你无冤无仇,干嘛这么害我?
  张直被韩睿突然阴沉的脸色吓一大跳,想不清到底说错了什么话。
  赶忙道:“其实,是家父想要见公子一见···”
  嗯?什么情况?
  张直的老爹,那不是晁错的老师吗?
  见自己干嘛?
  张直见韩睿不解,便解释道道:“还记得当时公子与钱氏结怨时,公子所言所叙,皆暗合律法之根本;若在下所料不错,公子或精通律令,治商韩言?”
  商韩,是商君、韩非子的简称,在这个世代被用于代称法家。
  韩睿不明所以道:“不曾。”
  张直闻言,却只当是韩睿在自谦:“家父闻公子大才,久欲亲见,在下才自作主张,让栾公遣公子一同往长安;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公子海涵。”
  说着,张直就深深一拜,表达自己没有恶意。
  韩睿却是一脸懵逼。
  当初,自己貌似好像也许,用了几句古代律法给自己洗脱,但张直也不至于这么礼遇自己吧?
  难道法家没人了?
  心中疑惑着,韩睿懵逼的回了一礼,口称无妨,便走下马车,回到了队伍前方。
  日暮降临,周遭又没有什么人烟,一行人只好找个避风的山坡露宿。
  ·
  上郡郡治,肤施县城。
  作为一郡之治所,与南方的昌都繁邑相比,这座城市多了一丝边郡的萧瑟。
  没有长安的车水马龙;没有临淄的人山人海;也没有睢阳的遍地商贾。
  街道边,三两闲人懒汉抄手靠在树乘凉,眼光不善地注视着来往人群。
  他们找寻着各自的目标,心中盘算着,今天是否要做一笔旱涝保收地无本买卖。
  他们在历史上有一个独特的名称——
  游侠。
  封建社会,仅次于诸侯王的社会不稳定因素。
  汉时,国家为了将门阀势力杀死在摇篮,就制定分门别户之制:除了长子继承家产,为主脉外,其余的儿子都要在成年后另立门户,为分支。
  对于有钱人家来说,这个规定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将大部分钱财给长子,剩下的也足够让其他的儿子温饱终生。
  但对平明百姓而言,此策却是任何非长子之人的催命符。
  汉行‘一夫五口治百田’,平民百姓本就没有多少财产,只有百十亩土地;等儿子们分家,若是均分,那儿子们个个都将变成穷光蛋!
  为了家族延续,寻常人家只能将不动产传给儿子,将积蓄的钱财给别的儿子分一分,就此了事了。
  其他没有继承权的儿子拿到几百铜钱,几乎等于扫地出门。
  这些没有继承权的人,就被称之为余子。
  而游侠群体,大都由这类余子组成,身体条件好的,给权贵富户看家护院,或给出行商贾担当护卫。
  条件不好的或者没有门路的,就只能如街边这群人一样,混吃等死。
  偶尔会有外地来游学得权贵公子来打探消息,能赏几枚铜钱,让他们应付下一顿温饱。
  如若不然,他们就只能在刀口上舔血——城外有的是商队,召集兄弟几个把人抢了,转瞬间就能发大财。
  侥幸没死,就能过一阵快活日子。
  实在有事急着用钱,那就替人顶罪嘛!
  替人坐牢,包吃包住不说,每年还能拿到五千钱;要真豁得出去就顶替死罪,也能得钱十来万!
  韩非子言: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
  侠,指的就是此时的游侠群体。
  他们高兴时,能扶老奶奶过马路,不高兴了,也能手挥刀剑砍妇孺。
  没有人知道,这帮爷们儿到底是要行侠仗义,还是劫富济贫(再没有比他们更穷的人了)。
  “大兄,云中那边的弟兄上报,说是有笔大买卖。”
  一个穿着简陋短衣,脚踩草鞋得大汉,听闻手下得汇报,慵懒地脸上显现出些许兴趣。
  吐出嚼着的木枝,稍稍从靠坐着的树桩直起身,头也不抬,斜眼道:“人带来了?”
  手下尴尬得挠了挠头:“未曾,道上传言,这笔买卖烫手得很,小的就没敢将人直接带来。”
  大汉抬起略黑得脸,眯起的眼角闪过一丝危险:“你在给我做主?”
  “大兄,小弟这可都是为弟兄们着想啊!”
  大汉闻言,却是讥笑不已,看向手下得眼神杀意渐浓。
  这点收买人心的手段他都看不出,也就白混这么多年了。
  自己还在呢,需要他为弟兄们着想?
  手下惊慌失措跪倒在地,大汉靠回树桩,幽幽道:“虎子,跟了我几年了?”
  虎子赶忙道:“六岁有余了。”
  说着,将头紧埋进土里,背上冷汗浸满衣衫。
  “六岁啊···”
  大汉感叹一声,仿佛陷入了回忆。
  静默许久,大汉开口道:“我在河东有故交,你拿着这封书信,去河东吧···”
  说着,从怀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竹简,交到虎子手中。
  终究还是没有狠下心,弄死这个跟了自己六年,如今却隐约想取自己而代之的弟兄。
  地上地虎子泣不成声,磕头不止:“大兄恩德,小弟永世难报。”
  所谢者,不杀之恩也。
  看着往日情同手的弟兄这般模样,大汉唏嘘不已。
  在西元前混黑道,同样也要提防手下,脚踩自己上位。
  毕竟肉只有那么多,唯有狼王才能吃大头。
  两人说话间,一队骑着高头大马地骑士呼啸而过。
  马蹄踏过泥泞地道路,溅了大汉一身污水。
  满脸怒火地他正要起身呵斥,看到骑士身上的赤色军衣,齐备甲盔,只好默默低下头,拍了拍身子,又坐了下来。
  挥挥手赶走手下,唉声叹气起来。
  “唉~我怎么就没参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