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开始新的人生 上
雷至泉在伍子修耳濡目染的影响下,在他所处的环境亲身的感悟下,对共产党的崇敬、对新中国的拥戴都是由衷的,对新中国的美好的未来心里充满了憧憬,对自己的未来也寄于了太多的期盼。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心心念念的农场,在他的心中永远成了过去。
农场曾是雷至泉的人生理想之所在,他在农场里,为了培育出优良的“中华一号稻种”含辛茹苦的日日夜夜,竟成了他人生道路上昙花一现的绝唱。由于过度的失望、绝望,他在伍子修的面前已经很失态了,只差一点没有流出眼泪。
雷至泉在绝望中让他聊以**的是,他将要去陵临县农林局去工作,他已经十多年没有做他的专业的工作了,现在要归队了,他期盼满怀,心里充满了对自己热爱的专业工作的激情。虽然他对未来的工作在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也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但他的心早已飞到陵临县的农林局去了。
按照农林局给他的假,雷至泉可以在家里呆到过了正月十五日,到农林局去上班。尽管家里住的条件很简陋,但这毕竟是他久违了的在别人看来很平常,对他已经是很奢侈了的家庭温馨的生活。尽管他很愧疚于妻子与她在一起的日子太少了,他也很想陪伴妻子多过一些日子。但他还是难以启齿地向妻子说了,他想过了正月初五就去陵临县农林局。
王芬芳听后,先是一怔,然后是深情地一笑,冲着他点了点头。雷至泉对妻子的理解与支持非常感激,临走的前一天,在妻子的陪同下,两人一起再一次去看了建在他们心上的果园。
‘茅山柚’是他们夫妻俩共同的理想,更是他妻子人生的寄托,她的付出和自我牺牲也是最大的。现在他的‘中华一号优良稻种’已经成了雷至泉永远圆不了的梦,因此他对‘茅山柚’更是倍加珍惜和厚望。现在他们的果园已初具雏形,‘茅山柚’的培育已有端倪,这次回来雷至泉吃上了他们培育出来的‘茅山柚’,不愧是水果家族中的奇珍、佳品。
雷至泉作为农林专家,心想,人生一世能让人类多了一份口福,也算是没有枉来人世一趟。雷至泉无比感慨地想:‘茅山柚’不仅凝聚了他妻子的心血,也改变了她的生活和人生。想到这里对妻子的敬佩之心油然而生,他真情地对妻子说“芳,你太伟大了,我为你感到骄傲。你的所作所为决不是一般的人能理解的,更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我在你的面前也是相形见绌。”
王芬芳听到丈夫如此理解和赞赏她,心里非常地高兴,她说:“现在还没有到你夸奖的时候,什么时候当我们的‘茅山柚’不仅在我们的果园,而是在这一带的十里八乡遍地飘的是‘茅山柚’浓郁的芬香,在市面上‘茅山柚’一炮打响,闻名遐尔的时候,你再来夸我,我一定会笑得前仰后合,这种笑我现在还笑不出来。我们的‘茅山柚’要走的路还很长,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可能还会有我们现在想不到的困难和问题。
雷至泉看到妻子如此高瞻远瞩,更加敬重。于是他说:“现在解放了,我坚信即使困难再大,问题再多,在新中国的阳光雨露下,我们‘茅山柚’的梦想一定会成真,一定会让你笑到最后、开怀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如痴如醉。
是年正月初六,雷至泉拄着手杖,带着他的小儿子雷自林告别了妻子,再一次依恋地看了看他们的稻草屋的家,再一次望了望在他心中的果园,满怀对新工作的向往上路了。他们先到罗盘山中学将小儿子安排好后,雷至泉自己再去陵临县。
从茅草村到罗盘山中学,在他身体好的时候,是整整一天的路程,现在他已是残疾之身,要走两天,在途中的一个小镇过了一夜。他们到达罗盘山中学时,学校还没有开学,校园里显得很冷清。
徐满志已被所在县的教育局正式任命为罗盘山中学的校长。他和学校的其他领导都已经返校,他们以主人的身份热情地接待和招待了雷至泉。
雷至泉在学校收拾了一天的行装,将小儿子托付给了徐满志,学校派了一位工友为他挑行李。第二天清晨雷至泉与欢送他的徐满志等人一一握别后,他跛着脚,离开了罗盘山中学。
雷至泉走了很远了,他还转过身,凝视学校:呈现在他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难忘。十年多心有余悸的峥嵘岁月,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送走了一批一批在这里学有所成的朝气蓬勃的莘莘学子们、留下了他宝贵的年富力强的年华。别了,他心里有说不清的酸甜苦辣。
又是两天艰难地奔波,当雷至泉风尘仆仆,疲惫不堪出现在陵临县农林局的局长崔大农的面前时,让崔大农大感意外,紧握着雷至泉的手快人快语地说:“快坐,快坐,看样子你是一路走来的吧?你的腿脚不便,怎么没有叫顶滑竿坐着来?”
雷至泉笑笑说:“那玩儿从来没有坐过,见到一个大活人坐在上面,让人抬着,看了心里就不舒服。”
“我看也是,不过你也用不着这么着急呀!早早地赶来上班。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过了正月十五来上班也不迟嘛!不过,我们对你的办公室和宿舍都安排好了。”
崔大农马上对身边的一位年轻的女干部说:“小雯,你快去将马主任给我叫来。”一会儿,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干部来了,崔大农对他介绍说:“这就是我们局里新来的雷顾问同志,你带雷顾问同志先到他住的房间,将行李放下后,再带他到他的办公室去看看,告诉他食堂在哪儿。”
当雷至泉跟着马主任走时,崔大农再次握着雷至泉的手说:“雷顾问同志,你现在的任务就是休息,工作的事不用着急,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好好地聊。”
崔大农,东北人,四十多岁了,年轻时在地主家当长工,后来参加了解放军,身体强壮,作战勇敢,且有计谋,为人正派,慢慢地从班长、排长、连长到营长,湖南和平解放后,从部队转业到了地方,被分配到陵临县农林局当局长。
参军前也就会写自己的名字,在部队里经过文化教员扫盲,有了一定的文化,能看报看文件。他到农林局还不到半年,主要是在组建班了,建立机构,调配干部,对农林局要做的工作基本上没有开展,如何开展他心里没有一点儿底。现在来了这么一位雷至泉,在他的眼里这是一位比较特别的干部:旧知识分子,出身大地主家庭,社会关系还相当的复杂,职务是局里的顾问,级别是副局级,对待这样一个人怎么使用?怎么相处,现在人已经来了,还真让他有些犯憷!
雷至泉到任的第二天,崔大农就去找他的老上级团长汪超凡,现任县长兼县委副书记。他在汪超凡面前诉苦地说:
“团长,县里也真是的,怎么偏偏给我的局里安插雷至泉这么一个人,还是副局级,在县里恐怕也是独一无二的吧。接着他嘿嘿地笑了笑说:
“团长我求求你了,县里这么大,能不能将雷至泉重新分配一下,调到更适合他工作的部门去工作。我昨晚上趟在床上想了半夜,对他的工作实在是不好安排呀。”
汪超凡瞪了他一眼说:“我说你这个同志,脑袋瓜是不是有点毛病?雷至泉是农林方面的专家,不到你们农林局去工作,你说到哪个局去工作更合适,是工商局,还是税务局——?”汪超凡这样一问将崔大农问住了,被噎得半天没有说话。
汪超凡接着说:“我的局长同志,我再问你,你打算怎么做好你们农林局的工作,凭你当过几年解放军,会带兵打仗!可是现在党要我们搞生产、搞建设,我们会的、熟悉的都用不上了,你和我都要老老实实地向会搞生产、会搞建设,有学问的内行人学习。你不要不服气,你会说搞农业我内行,你当过长工,春耕、夏耘、秋收和冬藏那一样我不会。也许这些你可能在行,可是现在不是要你在北方的一个地主家里当长工,而是要你在南方的一个有山区、有平原地理条件很复杂;有农业、有林业,有旱田、有水田,有大米、有杂粮,既有粮食作物、也有经济作物的一个县里当农林局长,你的那一点本事够用吗?
你们局里现在最缺的最急需的是要具有农林专业知识的人才,雷至泉是这方面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专家,现在给你送上门来了,你还不要。我说崔大农呀!崔大农!你要是不是缺心眼,就是你根本就不想将你们农林局的工作做好。”
崔大农听到这里,又嘿嘿地笑了笑说:“可是,”
“可是什么!你是不是想说,雷至泉是一个出身大地主家庭,社会关系复杂,从旧社会来的知识分子,不敢用是不是?关于这方面的问题我们一定要客观地、历史地去看。在旧社会像你我这样出身贫寒家庭的人,饭都吃不饱是没有条件上学的,凡是能上得起学的,像雷至泉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他们的家里不是地主就是资本家,或者就是反动的官僚,这就是历史。
我们共产***的无产阶级革命,从来不排斥革命的知识分子参加革命。毛主席说过:‘中国的革命没有革命的知识分子参加,要取得中国革命的胜利是不可能的。’现在我们的党内、军内不少的高级干部原先都是知识分子,也决不是贫寒家庭出身。
对雷至泉来说,也应该算得上是革命的知识分子了吧,他的腿就是因为同情、支持共产党被国民党特务机关上大刑弄断的。这样的知识分子我们不用,还用什么人?党对知识分子的政策是团结、利用和改造。首先我们要有无产阶级的宽大的胸怀,真心实意地去团结他,工作上容得下他;在生活上多关心他,让他感到革命大家庭的温暖,充分调动他的积极性,利用他的知识为无产阶级革命服务。当然对他在政治上思想上存在的问题,看准了的也要与人为善地进行恰如其分地批评教育,用无产阶级的世界观、人生观改造他。”
经汪超凡如此这样一点拨,崔大农如茅塞顿开,心里顿即豁然开朗,在汪超凡面前又是嘿嘿一笑,表态说:“团长,你放心,经过你这么一说,现在就是有人成心要在我这儿抢走雷至泉,我也不会放他走。对雷至泉我一定按照党的知识分子政策与他共事,共同将我们农林局的工作做好。”
崔大农临走时,汪超凡还交待说:“雷至泉虽然不是你们局里的领导,也是副局级,你们局的领导班子开会研究业务方面的工作,一定要通知他参加,有的文件该让他看的一定要让他看,只要我们对他是真心实意的,他才会也把心交给我们。”
最后汪超凡还说:“雷至泉是地委伍书记中学时的同学,他们俩人的情谊很深,伍书记他还说:‘雷至泉是有真才实学,有理想,有事业心的知识份子,人品、工作态度,都是很不错的。’伍书记将他推荐给你们局,这也是他对你们局里的工作的支持和关心。这事你心中有数就行了,不要跟局里的其他人讲,包括刘小明。”
雷至泉到农林局有几天了,局里的领导崔大农、刘小明都找他谈过话,同其他的干部也有一些接触,他也了解到局里的一些情况。到现在为止,全局总共只有十多人。除了崔大农是局长外,刘小明是副局长兼党支部书记,他比崔大农要年轻很多,参加解放军前是一名初中学生,从部队转业下来时是团政治处的一名干事,他是现在局里干部中文化水平最高的。在局的下面设置了一个办公室和若干个股。
据雷至泉观察,他们都很忙,相比之下他倒是一个大闲人,不过他没有让自己的时间白白地过去,都在抓紧时间看农林专业方面的书。
从上大学时开始,所有的专业方面的书,雷至泉都放在实验农场,日本鬼子到了农场时,他是赤手空拳逃跑出来的,这些书都被日本鬼子连同农场一起付之一炬。有的是不再版的绝本,只要想起此事,至今仍然是无比地痛心和惋惜。
到了罗盘镇以后,有空就爱逛书店,只要看到有农林方面的专业书他就买。将这些书摆在案头和枕边,再忙也要翻一翻,因为这是他的专业不能丢。但时间总是有限,有些想看的书没有时间看,现在却有了一些空闲,来看这些书,多少也是一种补偿吧!
局里的人在表面上对他都很客气,还不嫌累赘地叫他雷顾问同志,他听起来感到很别扭,没有办法只好忍着。除局长崔大农、副局长刘小明以外,他同别人还没有三句以上的交谈,生分隔阂得很,这种情况过去在农场和学校是绝对没有过的。
全新的环境,全新的感受,使他清醒地认识到农林局,既不是实验农场,更不是学校。而是新中国县一级人民**的职能机关,在老百姓的眼里就是衙门。从身份来说,在实验农场、在学校他是主要领导,在这里他只是一个没有明确职责的顾问,是一个没有任何职权的虚职。在农林局人的眼里他还是从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因此,他时时刻刻都在告诫自己,要看到在他的身上发生的变化,要有自知之明。
雷至泉急急忙忙离开了妻子和温馨的家,蛮以为到农林局后有很多的工作在等待着他呢!来了之后局长已经几次同他谈过话,也没有对他说清楚,他这个顾问到底应该做些什么?现在有什么工作需要他做的。局里的第一把手都说不清,他自己自然不敢有任何的造次。只能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老老实实地在办公室里看书。
看书时可以忘掉一切,可是只要合上书本,又不由他的在想:农林局是他人生的归宿吗?在新中国农林还比较落后的大地上,难道就没有他这个学农林的知识分子的用武之地吗?他很苦恼也很茫然,不知路在何方。
雷至泉到农林局的第四天,办公室的小沈同志敲响了只有他一人的办公室,叫了一声雷顾问同志之后,客客气气地递给他一份干部履历表,并说:“这表是县人事局要求填的,一式两份。您在填表之前好好看一下说明,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我。不用着急,您有别的事可以先忙别的事,履历表过几天填写好了交给我就行。”
小沈走了以后,雷至泉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手里拿着表格自嘲地说“我哪里有别的事,这是我来农林局要干的第一件工作。
雷至泉对表格及其说明,认真详细地看了一遍,看完后他深深地感到这份表格的份量。这张表格不仅要承载了他个人的历史,是对他过去的定性,也是他过去的家、现在的家,各种情况的再现。还有他已多年不曾见面,也没有任何联系的亲人们,留给他的一些久远的信息。心想,这样的表格他一定要严肃认真地填好。
在填到‘家庭出身’这一栏时,他停下笔想了想:尽管他的家已经败落几十年了,他的父亲在被害惨死时,是提着竹篮子沿着垸堤叫卖芝麻糖的老雷头。但是按照表格的说明,‘家庭出身’是指本人在取得独立生活前三年的家庭经济状况,对他来说就是在大学毕业后,到实验农场去工作前的三年。那时他的家境虽然远不如过去,但是父亲还是掌管着数百亩水田出租给佃户耕种的地主。虽然这只是过去了的遥远的历史,但他是从哪个家中走出来的。按照表格的说明,在出身的栏上,他填上了‘地主’。
‘本人成份’这一栏,他也想了想,按照说明这是他解放前三年在社会上的身份,这段时间他在罗盘山中学工作,他既是教员也是代理校长,校长不算官,他不能算是旧官吏,填上了‘自由职业’。
在个人经历的哪一栏里,每一个经历都要填写证人,在实验农场的这段经历中的证人栏中,他没有填写在农场共事的任何同事,却填上了华中杰的名子。华中杰是民国时期的一位有名的杰出的农林专家,曾任过农业厅的厅长。他当然知道华中杰的名子在他的履历表中出现,对他会产生什么样的负面的政治影响。但是他考虑更多的是:华中杰是引他入农林业之门的备受他崇敬的的老师,师生之情,知遇之恩是永远不能忘怀的。
在罗盘山中学的这段经历中的证人栏里,他先写上了伍子修,后来一想:他现在是新中国的高级干部地委书记,填上他未免有攀高枝之嫌,于是涂改成了徐满志,这是他在表格中唯一的涂改之处。
表格填写完以后,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直系亲属和社会关系的哪一栏上,感慨万端。他父母、二弟、三弟,四弟还有小妹、飘妹——他的这些亲人啊!父母已早不在人世,死者了了。而其他的人呢,因世局动荡,杳如黄鹤,生死不明。人世沧桑,既不知道现在身在何方,是否安好,有幸在世。自然更不知道,若有幸在世的身份和职业,更谈上有任何的联系,和相互之间的影响。
但,这都是他的亲人啊,在他的心中亲情仍然,有对他们不知生死的痛苦,有深切地缅怀和思念,这也是人之常情吧。既然这是他的履历表,他就要一个不漏地真实地填写上,这份表也应该承载着他对他们的亲情。填写上后对他的影响是肯定的,但有多大的影响,他没有太多的考虑。
雷至泉到农林局的第五天,崔大农找到他很认真地说:“最近我在想,我们农林局是在县委、县**的领导下,主管全县农林方面的具体工作的,可是现在局里的干部基本上是五谷不分的军人、学生出身,到懂农、林业那还差得远呢!虽然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是专家,但是也不能一点都不懂,否则就成了瞎指挥了。
所以我最近想:我们局里既然有了你这样一位农林方面的大专家了,不向你学习还向谁学习去。因此,我想请你不定期地给我们这些农林盲,讲讲课,扫扫盲。”
雷至泉一听,非常高兴的急忙说:“好哇!”
“明天是星期六下午是学习的时间,就由你来给大家讲第一课,来得及准备吗?”
“没问题,现在讲都行。”
吃晚饭的时候,在食堂的问口,摆了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通知:明天下午一点,全体干部在会议室听雷顾问同志讲课。局办公室。
雷至泉在食堂的一隅吃晚饭的时候,不像往日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今天让他隐隐地感到瞅他的人多了。也听到有人在小声地议论,听说他是一位农林方面的专家,是真的专家还是冒牌货,明天去听课就知道了。
这些议论对雷至泉触动很大,心想:明天的讲课还不能大意,一定要讲好,在某种意义上讲,这是农林局全体干部集体对他的一场面试,也是他这个专家能不能得到大家的认可的一次考试。
雷至泉不敢懈怠,晚上和第二天上午都用在了备课上,并写了讲稿概要。
在星期六的下午,雷至泉带着讲稿概要提前到了会议室,稍后局里的干部也陆续地来了。年纪稍大一点的,手里都端着一个茶杯,坐下后从身上掏出一包烟和火柴,往前面的桌了上一撂。年纪轻一点的是漫不经心地嘻嘻哈哈地走进会场,坐下后又是交头接耳地说话声不断。
快到点了,崔大农来了,坐在雷至泉的身边,也是一杯茶一包烟。崔大农用眼睛在会议室扫了一眼说:“刘副局长怎么还没有来?”于是,对办公室的小沈说:“你去找一找。”
一会儿刘副局长手里端着一杯水,不紧不慢地走来了。崔大农看了一眼雷至泉说:“你怎么没有带一杯水呀?”
“不用。”
崔大农马上又冲着小沈说:“你去给雷顾问同志冲一杯茶水端来。”
接着崔大农说:“大家坐好了,现在请我们的雷顾问同志,给我们讲课。”说完他带头鼓掌,响应的人不多,稀稀拉拉很难听。
雷至泉毫不在意地环视了大家一眼,没有一个带笔记本的,会议室里已经是烟雾缭绕。他正要开始讲,主管农林的副县长,许立兴来了。刚进会议室,大家一阵热烈地掌声。
许立兴是从东北老区调来的地方干部,随部队南下到了这里。在农村的基层工作多年,对东北农村是比较熟悉的,东北主要是旱地,主要的农作物是小麦、玉米、大豆、高粱、谷子等,对水田种稻子则很陌生。这次讲课是他和崔大农一起商定的。虽然他也很想知道一些南方农林业方面的知识,而他主要还是想看看雷至泉这位从旧社会来的知识分子,是真的有真才实学呢?还是一个徒有虚名的冒牌贷,以便今后对他的使用。
许立兴到会议室后,主动地同雷至泉握了握手,坐在了雷至泉的另一边。
在崔大农的手势下,会场又重新安静了下来。雷至泉自己说:“现在我开始讲课。”
雷至泉在三尺讲台上站了十多年,讲课对他来说,早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而且今天讲的内容是他的专业,是看家的本事,按理应该很自如,不应该紧张。然而在他开始的时候,心跳得很快,还是有一些紧张,因为听课的对象毕竟不是学生,有县长、局长、股长,而且这是他到农林局后,第一次在全体干部面前亮相,在县长面前亮相,讲得好与坏,对他这个顾问今后在农林局能不能立得住至关重要。
毕竟雷至泉有雄厚的专业知识做后盾,艺高人胆大,和老到的讲课技巧,很快就镇静自如了。
他看了一眼讲稿概要,按照概要的思路,没有开场白,直接切入主题,首先用了一名俗语:“民以食为同天,国要强多备粮。”来说明农业生产,对国家对人民生活的重要性开始讲起。用他流利清晰的国语、生动诙谐的语言、翔实的村料,深入浅出的理论,引经据典,先是坐着讲,后来是站起来讲,洋洋洒洒地再没有看一眼讲稿概要,没有喝一口水,一口气讲了两个多小时。
雷至泉讲课的话音刚落,会场上顿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坐在他两边的副县长、局长都在带头鼓掌。与开始时崔大农要大家鼓掌欢迎他讲课时,零零落落的掌声的情景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
雷至泉坐下后,崔大农讲话:“刚才雷顾问同志给我们上了一堂非常精彩的课,他在一口气地讲,我也是一口气地在听,我看大家从开始不久也都在聚精会神地听。这一方面说明雷顾问同志讲的课,讲得真好;另方面也说明大家有这个渴望和要求。
我听了雷顾问同志今天的讲课后,让我感受到很深的是:农、林业里面的学问大着呢!既然党将我们安排在农林局工作,我们就要很好地学,学习这方面的知识,才能做好我们的本职工作,才不会辜负党对我们的期望。现在我们的农林局有了雷顾问同志这样一位好的老师,有了这样好的条件,像今天这样的讲课我们要不定期地经常举行。
譬如说:刚才雷顾问同志讲的,搞好农业生产的几大要素:水、土地、肥料、种子、科学种田等,以后就请他对这几方面的问题一个一个地掰开揉碎了给我们讲。”
这时会场上又是一阵掌声。崔大农望着大家笑了,接着他说:“看来我的这个想法很受大家的欢迎,好哇!我们就这样定了。”
崔大农说完扭过身子说:“现在请许立兴副县长,对大家做指示。”许立兴摆了摆手。
崔大农正要说散会,雷至泉对他说:“局长,我还想说几句话。”崔大农先是一怔,然后忙说:“你说,你说。”
雷至泉望了大家一眼,很坦诚地说:“我想说几句与讲课不相干的话。我来我们局工作,还没有几天,也许是初来乍到吧,同志们对我都很客气,我很感激;也许是大家对我太过于客气了吧,都叫我雷顾问同志,不过我听了总觉得有些别扭,还有一些生分的感觉。
以后我们共事的时间长了,大家就会知道我这个人是很随和的,可是雷顾问同志这么一叫,就把我与同志们之间的距离叫远了。因此,我想请大家从此以后叫我老雷,有些年轻的同志,假若担心这样叫会把你们自己也叫老了,那我就只好愧不敢当了,请叫我雷老师吧!”
雷至泉的话刚说完,又是一阵笑声掌声。
崔大农于是说:“雷顾问同志说得对呀!”立即引起了大家一阵哄堂大笑。崔大农在大家的笑声中忙说:“你们看我,已经说顺嘴了。老雷同志说得好,今后大家都按他说的那样叫。”
雷至泉的讲课在农林局一炮打响,产生了很好的反响,主要是一片赞扬声。有的评价很高,认为他的这堂课,对农林局的工作指明了方向。就是崔大农也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觉得对农林局的工作该抓什么,心里比较有数了。雷至泉也因此在农林局的地位也起了些变化,不少的人都怀着崇敬的心情,尊敬地叫他雷老师。主动同他打招乎的多了,到他的办公室向他请教的人也有了。使雷至泉也感觉到了在农林局的价值,心里也很惬意。对自己今后在农林局的工作充满了自信和期待。
就在雷至泉讲课后不久的一天,农林局副局长刘小明到了崔大农的办公室,很郑重其事地对崔大农说:“局长,我觉得我们局里现在的气氛有点儿不对头!”
“哦!我怎么没有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头的?”
“现在有的人在说:雷至泉的讲课给我们局里今后的工作指明了方向,难道这还对头吗?给我们的工作指明方向的只能是毛**思想、党的路线方针政策。雷至泉是一个从旧社会过来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是我们局里的一个顾问,他的讲话怎么就成了为我们局里的工作指明了方向呢?”
“大家说的决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只是指具体的业务工作而言的。”
“就是具体的业务工作而言,我看也不对。当前我们局的工作应该以阶级斗争为中心,具体地讲,就是要配合县里的有关部门搞好土地改革,这是当今农村里的一场深刻的革命运动,我们要抓革命促生产,这是无产阶级革命路线;雷至泉讲的哪一套是在引导我们放弃阶级斗争,只去抓一些农业生产上的鸡毛蒜皮,这是资产阶级的反动路线,在这两条路线斗争的面前,我们当领导的头脑可一定要清醒啊!”
崔大农听到这里,狠狠地瞪了刘小明一眼,心想:他讲的虽然也没有错,指导我们工作的当然只能是毛**思想,党的路线方针政策。不过他对刘小明非常反感的是,动不动就上纲上线的这种认识问题的思想方法。
更让崔大农接受不了的是,在他的面前,刘小明竟以教训人的口吻教训他,话里有话的说他的头脑不清醒,不讲阶级斗争。他是农林局的局长是第一把手,他要在农林局树立绝对的权威,包括刘小明,谁也不能在他的面前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同时他也想到了雷至泉是伍书记的同学,也是伍书记推荐到局里来工作的。对雷至泉一定要讲真团结,不能把团结只挂在嘴皮子上。刘小明对雷至泉的这种态度,如果传到伍书记的耳朵里,他对我们能有好印象吗!所以不论从哪方面讲,他都要给刘小明一点颜色看。
于是,崔大农很不耐烦地对刘小明说:“你说完了没有?我的刘副局长同志,不要越说越离谱了。雷至泉不就是讲了一堂农林业知识方面的课吗?雷至泉是农林方面的专家,他不讲农林专业方面的问题,他还能讲什么?要他讲马列主义、毛**思想这不成了大笑话吗!而且他讲得确实很不错嘛。
怎么你就扯到两条路线的纲上去了?土地改革是近几年农村工作的重中之重,这还要你说吗!县里成立了以县委书记挂帅的土改工作领导小组,我也是这个领导小组的成员之一。县里还成立了土改工作办公室,由许副县长兼任办公室主任,县里对这项工作的重视程度是不言而喻的,我能不知道这项工作的重要吗?还要你教育我!
我是农林局的第一把手,我的主要工作还是要抓好县里的农林方面的工作,否则还要这个农林局干吗?按照你的观点我们农林局,还有县里的所有的业务局都改成土改局,才能算是以阶级斗争为纲了,才能算是对土改工作重视了,才能算是贯彻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了,否则就是资产阶级路线了,你不觉得很荒谬吗?
再说了,雷至泉在拥护共产党,反对国民党的立场上也是经历过生死的考验的,他的腿就是证据。这样的知识分子,就是革命的知识分子,不要动不动就将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帽子往他的头上戴。
你不也是知识分子吗,只不过是小知识分子,党信任你入了党,当了副局长。可是雷至泉也是由人民**正式任命的国家的县里的副局级干部。他刚来工作,就讲了一堂很受欢迎的业务方面的课,你就大惊小怪了,容不了他,给人家上纲上线,你的这种态度符合党的知识分子政策吗?都像你这样叫雷至泉同志今后怎么在农林局工作?我的副局长同志你要革命,也要允许别人革命嘛!”
崔大农对刘小明这一通振振有词地教训,他的心里觉得很痛快,而刘小明则满脸通红,心里感到很委屈,他认为自己完全是一片好心,只是想提醒崔大农不要在工作的方向上犯错误,想不到好心当成了驴肝肺,自找了一顿痛骂似的教训,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呐!只好很没趣地灰溜溜地走了,心想:今后在崔大农的面前要格外小心,再也不要随便说话了。
过了旧历的正月十五,萧索了一冬的大地,开始复苏了,远远望去,杨柳泛起了一层淡绿,草儿也从土里冒出了一小片一小片的青色的嫩芽——春天的信息越来越浓了,到了备耕备种的时日了。雷至泉作为农林局的顾问,想到他的责任,惦记着农村里的备耕备种的情况。
雷至泉专门到崔大农的办公室诚恳地说了他的想法:想到农村里去走走看看,了解农业的生产情况。让崔大农倍感意外,想到他的身体有些犹豫地说:“你行动不方便,行吗?”
雷至泉坚定地说:“行,我现在还不是完全不能走,只是走得慢一点,费力一点!”
“那你就太辛苦了!”
“做工作哪有不辛苦的,我是农林局的顾问,只坐在办公室里,不经常到农村去随时了解下面的情况,就凭我脑子里的那一点书本上的知识,我能当好这个顾问吗?所以,我就是爬也要下去,何况我现在能走。”
崔大农对雷至泉的这这种工作态度很受感动,于是说:“你这么坚定,我不同意也不行了。”雷至泉望着他笑了笑。
崔大农接着说:“不过你一定要量力而行,一天的路程不要走得太多,累了就休息。太边远的地区,路不好走的山区,一定不要去。还要注意安全,眼下正在进行镇压反革命。一些顽固不化,死心踏地的阶级敌人,见到**的人,就伺机报复”
说到这里崔大农想了想说:“我看这样吧,你这是第一次下去,我找一个年纪轻一点的干部陪同你一齐下去,一来对你能有所照顾,二来对他来说也是向你学习的好机会。你们准备去哪个区,哪个乡,让办公室先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先做好对你们的接待,你们到了哪里也向办公室点过卯,好让他们了解你们的行踪,对你们也能有所关照。”
雷至泉对崔大农如此周到地考虑,内心里很感激,心想:共产党的干部就是关心人,也感到革命队伍的温暖。
与雷至泉同行的是农业股的股长袁旭升,河北人,也是从南下工作团中分配到局里来工作的。党员,三十出头,初小文化,在老区当过民兵队长,打鬼子、捉汉奸是一把好手。到农林局当农业股长,还只有个把月,他的家乡主要种小麦和玉米,还不知道南方的水田是个啥样子。有工作积极性,就不知道劲往哪里使,听了雷至泉的课以后,有茅塞顿开的感觉,就是他第一个说的,雷至泉的讲课为农林局的工作指明了方向。
当崔大农语重心长地对袁旭升说:“我们这些从北方来的干部,党要我们管南方农村里的事,可是我们对南方的农村是个啥样还是两眼一抹黑,这种情况不改变,是做不好工作的。老雷同志是南方人,还是农林方面的专家,腿脚也不方便,他昨天向我提出来要到农村去看看,态度那个坚决,让我只能说同意。
他的这种工作态度和精神对我的思想触动很大,也启发很大。他竟然想到不经常下到农村去,就当不好农林局的顾问。我们这些干部同他比更要有下农村去的紧迫感,所以我想:今后我们农林局的干部,包括我都要定期下到农村去,要形成制度。
你就是第一个,准备一下,明天就同老雷一起下去。一方面嘛去见世面、了解我们县农村的情况;另方面嘛这也是你向老雷学习的好机会,增长知识。同时你还要照顾好他哟!毕竟他的腿脚有毛病,比你的年纪大。”袁旭升听说要他陪雷至泉到农村去,心里很高兴。
从此以后,在陵临县的农村里,不论是在春天的纷纷细雨中,还是在夏日的炎炎烈日下,总有一个身穿干部服,手不离拐杖,踮着脚走路的中年男子,或结伴而行,或独自一人,时不时的出现在山区和平原的山山水水之间、广袤的田地里、农舍前——查看农民整理田地、沤肥、池塘蓄水、排洪泄洪的渠道,以及水稻种发芽、育秧、插秧、旱田播种。当各种农作物适时生长起来的时候,他未雨绸缪地指导农民进行植保,防止病虫害的发生,发现问题及时指导农民解决。
他经常吃住在农民的家里,不拘而食,不择而卧,一碗无油的农家饭菜,在堂屋里铺上一捆冒着清香的干稻草,他都吃得香,睡得着。
雷至泉出现的次数多了,不少的农民都认识他了,知道他是县农林局的顾问,是一位农林方面的专家。农民都用他们质朴无华的情愫,有叫他雷顾问的;也有叫雷专家的;有的农民干脆就叫他庄稼郎中。无论怎么称呼,雷至泉都认为是他们对他的工作的认可,视他为朋友,他都高高兴兴地答应。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