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父前子后
川剧的四功五法乃是：“唱、念、做、打”“手、眼、身、心、步”。所谓唱，乃是川剧四功五法中的一种功夫而已。
但是渐渐地，随着流行音乐的普及，现在的观众都把“唱”视为审视川剧的标准，却忽略了川剧的其他三类功夫“做、念、打”。
这一出陈富贵的喷火表演，就没有唱和念。
从小习武戏的他，武生的功夫是扎实得很。
在舞台上，他左手持一个点火的道具，右手牵动着披风。
顺着背景音乐的节拍，他围绕着舞台踏了一整圈，每一个步子都跟节奏点完全吻合。
手上的一伸一展，腿脚的一抬一放，以及身体的一摇一摆，都是出而有劲，收而利落，可谓是动如风，静如松。
“好！”雷涛终于抬起了那双精贵的手，开始鼓起掌来。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老戏迷雷涛，自然一眼就看出了这扎实的基本功。没有十几年的打磨，是达不到这样的水准的。
等整个节目表演完毕，雷涛也没有吝啬掌声，而且脸上露出的笑容，也让在一旁一直注视着他神情的川剧团众人，松了一口气。
“雷总，这个喷火表演，您还满意吧？”周廷军见雷涛心情正好，又凑了过来。
“很不错，他喷出来的火也是气势十足，威风得很。不过舞台上的身姿，更是有大家风范，都可以跟我以前看过的那些名家比上一比了。这就是你们剧团的‘角儿’吧。”
雷涛的盛赞倒是让周廷军跌落谷底的心情，又爬到了半山腰上：“正是！正是！”
接下来两个过渡节目，雷涛也没有什么反应：没有鼓掌，甚至连微笑都没有露出来。
再接着终于又到了陈富贵的绝活表演——变脸。
川剧，最被观众们津津乐道的地方，就是变脸了。
陈富贵的表演水准依旧很高，雷涛也再次鼓起了他的那双金手掌。
但是这个节目的时间不是很长。给雷涛的感觉就是，高潮之后，立马就结束了。
他甚至感觉都没有一点缓和的时间来回味。
变脸需要专业的道具，而这些老旧的道具，能变化的脸谱种类也不是很多，而且这一台变脸的背景音乐，已经很久都没有改变过了。也就是说，这个变脸节目的编排问题，其实是存在已久。
他们川剧团就缺一个可以编剧本的人，这也导致了他们剧团长久以来节目虽多，但是没有创新的，久而久之，看过了几遍也就看了个遍。
一般人自然看不出什么名堂，但是雷涛把这缺点看得透彻。
他等着陈富贵消失在了舞台上，才意犹未尽地摇了摇头，还叹了口气。
周廷军还想着陈富贵的精湛表演，可以让雷涛惊叹之余，就忽视那个明显的缺点。
但显然，这反而让精通川剧的雷涛，更是感觉这个缺点被放大了。
周廷军差不多已经放弃了，因为陈富贵这个变脸绝技表演之后，后面就只剩了一个节目《玉簪记秋江》。
前面有好几个跟这个节目类似，甚至可以说场面更宏大，难度更高，演员却都超水平发挥了，但是似乎都没有引起雷涛的兴趣。
周廷军没有把希望放在出演的年轻女演员小梅，以及一个只有十一岁的娃娃陈言身上。
在戏曲名词之中，“压轴”本指的是倒数第二个剧目，最后一个则称为“大轴”。
但是在日常生活中，“压轴”一词现在普遍是指最后一个节目。
陈富贵的变脸表演对他们而言，其实就是两种意义上“压轴”了。
《玉簪记秋江》这一段，选自川剧的经典剧目之一《玉簪记》。《玉簪记》，是中国古典十大喜剧之一，这十大喜剧里还包含了广为人知的《西厢记》。
《玉簪记》，中国明代传奇作品，高濂著。本剧将潘必正和陈妙常的爱情故事作为全局的主要情节，两人一见钟情，但都不挑破。以琴声、诗才相互感发、试探，成其好事。后来观主逼侄再赴科考，还送至江上，陈妙常立即雇船追赶情人。二人相会船上，互赠玉簪、鸳鸯坠作为订婚信物，以表矢志如一，忠贞不二。后潘必正考中得官，与陈妙常结为夫妇。
这就是四百年前的“偶像剧”：
男主角：落魄的文青——潘必正，应试落第，不愿归家投奔姑母，道观观主。
女主角：落魄的白富美——陈妙常，大家闺秀，为避靖康之难，投观为道士。
两人是一见钟情，琴诗互探，欲擒故纵，暧昧美好。而后家长阻挠，雇船追夫，互赠信物，约定终生。最后男主角升官发财，走上人生巅峰，回来迎娶白富美，落得大团圆结局。
但是《秋江》一段，跟男主潘必正并没有什么关系，这时候男主已经被身位观主的姑母赶去赶考，正坐在慢悠悠的豪华游轮上。女主陈妙常得知消息后，赶紧出来追赶，在码头上找到一艘快艇，然后前去追赶游轮。这一幕就是陈妙常租船，跟艄翁之间的戏。
这一幕只有两个角色：陈妙常和老艄翁。
小梅饰陈妙常，而十一岁的陈言，这一次要饰演七十九岁的船翁。
这一出戏，其实不适合作为“大轴”，也就是最后一场。但是是为了照顾陈言这个小演员，更重要的是大家决定，在之前就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雷涛，从开始直到变脸结束，一直都是高潮起伏的表演。
这最后一场，整个剧团里，没有人看好这一出戏，都是放之任之的态度。
除了，这对川剧父子。
陈富贵蹲了下来，跟在舞台旁边的儿子保持了一样的高度。
“儿子，或许没有人看好你演这出戏，但是爸爸对你有信心。”
他双手抓着儿子肩膀，不觉得用上了点力，希望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儿子。
“爸爸，我有信心，一会儿一定可以演好！”
“儿子，你有想过今晚成为这里的压轴，然后成为最闪亮的明星吗？”
“爸爸，正如你教我的，我不过是上台演一出戏罢了。我只要做到我能做的十分，别人怎么看，那是别人的事。”
“好样的！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