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生而得名

  “哟,小演员,又来了!”陈言刚走上舞台,小梅就过来摸他的头。
  “小梅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别这样。”陈言赶紧后退,躲过小梅的魔掌。
  基本上每天,陈言都会来他们剧团凑一凑,这跟他第二个家没区别:父亲是这里的演出指导兼演员,而母亲曾今也是这里的演员。
  来得早的话,就可以跟小梅小张这些演员学上几招。
  要是来得晚了点,就像今天这样,他们则下班了。
  那就只剩一件事:叫爸爸回家吃饭。
  “对了,小言子,以后别来了,有时间多回家学习学习,你都要考试了。”小梅帮他理了理衣服,“你爸在你周叔办公室。”
  “对了,小梅姐姐,有时间陪我演一下《秋江》吧,我可是把台词全都记住了!”
  “好,等以后有机会吧。”小梅终于还是摸到了陈言的头,又帮他把有点乱的头发理了一下。
  “一言为定!”陈言还伸出了小指,跟小梅拉了个勾。
  路过熟悉的后台,顺着小道,他直往周廷军的办公室而去。
  倒是在办公室门口,陈言看到父亲从里面出来,嘴里还叹了一口气。
  看来父亲今天心情又不太好,这个样子已经保持了好一段时间了。
  他乖巧地跟在父亲后面,十一岁的他并不懂父亲的烦恼。
  陈富贵一路顺着陈言来的路,走到了演出厅内,在第一排观众席的正中央,坐了下来:“陪我坐一会儿再走。”
  “哦。”陈言也在旁边跟着坐了下来,学着父亲的模样,看着眼前的舞台。
  舞台上的人都去吃饭了,一会儿晚上还有表演。
  “儿子,你喜欢川剧吗?”
  “喜欢!”
  “那你学了这么多川剧,你自己想演吗?”
  “想!”
  “那要是让你在这里演,你会演吗?”
  “会!”
  陈富贵很得意,对于自己的儿子跟自己有一样的喜好,他很自豪。
  但是,想到接下来的事,他感到前路茫茫。
  “儿子,要是川剧以后消失了,怎么办?”
  “为什么会消失?你不是就在演吗,怎么会消失?”
  “演员还有,但是观众没了。怎么办?”
  “你们演得那么好,观众不会消失的!”
  陈富贵睁大了眼睛,转过头来看着天真无邪的儿子:他还小,还不知道市场的供求关系,社会的发展。但是,他却说出了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川剧,也是一种表演,只要你演得好,就不会没有观众。
  “那你想成为川剧演员吗?”
  “想!”
  “这可能比读书还无聊,你确定吗?”
  “读书虽然不无聊,但是我觉得川剧更有意思。”
  陈富贵笑了起来,陈言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知道你为什么取名叫陈言吗?”
  “我问过妈妈,不是因为言子儿是我们的方言吗?我同学也这么叫我。”
  “那是你妈妈逗你玩的,其实因为我对你有一个期望。”
  “什么期望?”
  “承延。”(注:方言里,承延和陈言同音。)
  “没听懂。”
  “以后你自然就明白了。”
  “两父子在说什么呢?快回去吃饭了,晚上还有演出要忙呢!”周廷军出现在演出厅门口,“快出来,我开车送你们回去!”
  “老周,我想让陈言上台表演川剧。”陈富贵一面走向门口,一面说道。
  “老陈,你没喝醉吧?”周廷军觉得陈富贵在说笑话。
  “我是说真的,”陈富贵父子已经走出了昏暗的演出厅,他轻轻地摸着儿子的头,继续说道,“相信我,这孩子可以的。”
  “老陈,要是你早点新加角色都还好说,现在都到了这个地步,你怎么也加不了一个小孩的戏啊。要是加一个角色的戏,大家又要多练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以后陈言代替我演一两出戏,要他完全替代我,现在还不太可能。”
  周廷军傻了眼,他感到这陈富贵的脑路有点清奇:“你认真的?他可以吗?”
  倒是陈言赶紧接过了话:“周叔!我可以的,我都背了好多剧的台词了!好多戏我都会倒着念了!”
  “不能乱吹牛!你怎么可能倒着背。”
  “我说的是‘念’,不是‘背’!”
  “这小子,就会耍滑头!”陈富贵爱怜地摸着儿子的头,他从出生到现在,就在自己的熏陶下,对川剧耳濡目染,而且有空就往剧团跑,可以说对于川剧的学习已经是到位了,只是缺乏演出的经验。
  “反正演出的事你管,你觉得行就可以。但是今天晚上就开始吗?”周廷军也知道这个小戏迷,混了这么久,还经常点评剧团里的专业演员,倒是有模有样的,有点实力。
  “不,今晚还不行,从下一次开始。”陈富贵见儿子的书包已经垮到了胳膊上,蹲下来帮他把书包整理好了,“今晚,你就站在舞台旁边学,晚上回家开始特训。”
  “好!”陈言露出了灿烂无比的笑脸,这可是父亲第一次,同意让他站在舞台上的旁边学习。
  “还有,站要有有站相,书包要背好,背要挺直!”陈富贵又拍了拍儿子的背。
  陈言倒是脚底抹油,赶紧跑到前面带路去了。父亲可是个练家子,拍在背上还真的挺疼的。
  “老陈,你认真的吗?陈言没必要学这个没用的川剧了啊。”
  “老周啊,总不能让他学了一辈子川剧,却连一次舞台都没上过吧。”
  这十一年的短暂人生,确实就是现在陈言的一辈子。
  晚上的演出,在空荡荡的四百多个位置的演出厅里,上座率只有十分之一。来的都是些老戏迷,年轻人也没几个。
  陈言以前都是在台下面看戏。久而久之也跟一些老戏迷很熟络,那些公公婆婆级的老戏迷,也总会给他在第一排留出个位置。
  毕竟座位这么多,但是渐渐地,空着的位置是越来越多了。
  他第二次在舞台上近距离看表演,以前虽然也很近,但是毕竟是台下,这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想起行当里一句话: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我陈言看了十年戏,终于熬到头,也看到台上来了。”他得意洋洋地心里想到。
  虽然有觉得有点不对,自己看得懂这戏的时间也没有那么长。但是转眼又一想,自己还在娘胎里,可就开始听了,然后从小也被妈妈抱在怀里看戏,这十年以上的戏龄,也算不得假。
  小家伙就躲在幕布旁边,一个人摇头晃脑地思考着这天真的问题,得出结论之后,还摸着下巴,露出了满意的笑脸。
  然而,当他小心翼翼地掀开了幕布的一角,朝台下看去的时候,他却是傻了眼。
  六年之前,那一次淘气地冲到后台来,也是差不多站在这一样的位置,呈现在他眼前的,是座无虚席的一片繁华景象。
  而现在,除了前几排人多一点,后面全是空着的座位。
  灯光不及之处,是一片昏暗,有点可怕。
  陈言每次等演出一开演,就完全被吸引住了,也自然而然地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的身后,早已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