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木兰
人言木兰生南国,卓然凝英华,身披坚执锐,羞煞粉面郎,说的便是这个英气勃发的女子。
沈英男是镇北台大将军沈烆的侄女,小沈烆八岁,十七年,他们家乡遇到大旱,闹饥荒,饿死了半个村庄的人,沈烆的父母哥嫂也未能幸免,十四岁的沈烆不得不带着沈英男背井离乡,四处流亡,辗转到了南邙,抱着混口饭吃的心思,沈烆应征进了镇北台参军,连带着把六岁的沈英男也藏着掖着的带在军营里,那时镇北台的将军是个很和善的老将,见小英男着实可爱,对这件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沈英男的存在。
她从小在军营长大,养了一身的飒爽英气,军中称其为沈都尉。
梁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她的官名是有名无实,或许说是有实无名。
四年前,前来考核镇北台军绩的都尉初入南邙便听说了沈英男南邙木兰的声名,心痒之下,拿出自己的官职作堵注,与她切磋,说如果沈英男赢了他的话,就把都尉一职让给她,结果,真让沈英男博了个都尉的称号。
充斥两耳的哭声不减分毫,听来格外惊心,她悬起一颗心,咬牙把自己挪出门,出门便看到住在对面院子的叶家两兄弟,叶致函和叶致远站在院子里,僵愣愣的,面无血色,堆满悲伤。
“怎么了?”他隔着巷子问。
兄弟俩这才看到沈英男,她们虽然比邻而居了近十年,但沈英男平常多住在镇北台,很少回来,十年间两边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一次还是沈英男月前在军演中受了重伤,回来养伤才在城中小住,想想,虽然只隔着一个小巷子,上次见面还是半年前了。
半年前,自己竟记得如此清楚?
闻声,叶家兄弟同时走了过来,距离近了,叶致函的脸上的伤痛显得越加清晰,伤痛已经将他的眉毛拧成了一团。
二十出头的叶致函是平乐城中最年轻的书塾老师,南邙的孩子天生性野,不爱念书,连带着不喜欢先生,一天里,小脑袋多半都在琢磨如何捉弄先生。不过,唯独对叶致函是个例外,他的性子好得超乎人的想象,面对学生的调皮捣蛋从来不发火,不动怒,极有耐性的和他们慢慢周旋,像春风抚弄柳梢一样轻柔而有效的抚去孩子们身上的倒刺,在他的课堂上,读书或许仍然不会很投入,但却乖顺得像群小羊羔,收起了调皮捣蛋的尖爪。
他天生一股书卷气息,端方沉凝,一派君子之风。
仿佛是注定的偶然,沈英男不常回来,但似乎每次回来都会在巷子中偶遇他,远远的,他就会含笑见礼,话不多,笑容远比话多。
他笑时,整张脸焕发着柔和的光辉,好似一方温润古玉,吮吸了美丽的晨曦再将其慢慢吞吐出来,把周围的天地浸润成一个温柔如水的世界。
在这世界里,心如钢铁也化成了绕指之柔。
习惯了他沉凝温和的君子之态,他这幅愁眉不展的模样看得沈英男跟着耸了耸眉头。“到底怎么样?”
弟弟叶致远仰头看着她说“先生说我们的英雄没了,大家都好伤心,所有人都在哭。”
叶致远还是孩子,话说得也孩子气,英男不解其意,目光又落回叶致函身上,他躲闪了片刻,又犹豫了片刻,开口说话时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显得很艰难。“是古华古元帅,督抚司方才放出的消息,说古帅一家在四月前全殁了,而且是被人杀死的”
沈英男差点没听懂殁的意思。呐呐重复“全家都殁了。”她的心中一片空寂。
这不算是真真切切的悲痛,古华对于她不异于活在神话故事里的大神盘古,深深的敬重决定了他们之间恍如九天银河般遥远的距离。
所以,此刻,撞击着她全身的那股情感并不是失去亲友的那种悲痛,而是一种阒静的空寂,好比天塌地崩后,只剩她一人,漂浮在没有着点的半空,目光浑浊,打量着荒芜的天地废墟。
伙计和老刘这回是真真实实受了惊吓,古华死了,那个出入风云神祗一样的人竟然死了,而且死在别人的手里。
什么样的人会杀他,又是什么样的人杀得了他。
“据戴都督说是一名名唤白弋的江湖剑客所为,沐大夫认识这名剑客,还”
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的沈英男蓦然听到“沐大夫”三字,立刻瞪圆眼追问:“还什么?”比起站在云端,可望不可即的古华来说,沐千农则像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有的也是人世间平平淡淡的亲情,但却是深入骨髓的真实,剪不断,割舍不了。
她永远不会忘记,初到南邙时,他和沈烆带着一身伤病,是沐千农用一碗碗药汤温暖了他们疲惫的身心。
古华是天下人的神明,而沐千农是她的神明。
也正是知道沈英男和沐千农情同爷孙的感情,叶致函停顿了很久才接着往下说:“还帮助白弋逃避千机阁的搜捕,沐大夫现在已经被捕下狱了。”
伤似乎一下子好了,沈英男一下子直起身,却不觉有任何的疼痛,她大步往外走。叶致函不禁拉住了她的手,“是千机阁抓的人,你去了督抚司也是无益,只怕会白白累了自己。”焦急的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握着的竟是沈英男的手,脸忽的红了,连忙放开。
“我回镇北台。”她说,说着仍是大步的往外走。
叶致函的伸出去的手在空中迟疑了片刻,这一迟疑就连她的衣襟也够不到了。“都尉,你身上的伤还没好。”
沈英男已经跨出了大门。
“英男姐姐”叶致远追到门边,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子逼仄。“哥哥”他扭头看着叶致函,带着迷惑的惊慌,不知所措。
白色的丧幡高悬在家家户户的房顶上空,重重叠叠,遮天掩地,平乐城坠进了一场悲痛的,深沉的暴风雪里,白色像梦魇一样在人们视野里,心头上盘绕,久了,只觉得阵阵胆寒,人生无常的大悲哀压得人浑身无力,一时如断了根的浮萍,无着无落的,使最乐观的人,最麻木不仁的脑子也会忍不住发出对生死的悲凉喟叹。
英男被白色刺得晕眩,只得埋着头走,腰背的疼痛时时传上来,不过还不算严重,至少对于她来说,还算不上不能忍受,她慢慢的穿过漫天的白色。
快走到城门时,叶致函赶着一辆马车追上来。“沈都尉,我送你。”
平乐长和镇北台间还有段距离,沈英男没扭捏,很识时务的爬上马车。
“你的背”她的背冲着叶致函,使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英男的后背一片鲜红,被一片惨白的天地颜色衬托得明艳刺目。
沈英男若无其事,一挑帘子钻到进了马车,隔着布帘对叶致函说“快点。”
叶致函唇角牵动,发出一声感叹,极有力的挥动了鞭子。一路颠簸,他的心跟着马车的抖动剧烈的抽搐着,没一刻是踏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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