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赌

  “李哲,你不再考虑了?”
  “孙老师,我不会放弃的。”
  驾车驶向静海的李哲,脑海里不时浮现离开京平的情景。授业恩师早已为他铺就了光明前途,留在京平,将平步青云。而他选择放弃这一切,申请调往静海追寻真相,找到父母在静海离奇殉职的真正原因。
  李哲父母遗留的东西不多,只有京平市内的房子与这辆蓝色轿车。车子很少使用,但终究是老款。车程漫长,左前轮开始发出异响,李哲因为思绪繁杂,一路上都没有注意到。
  爆胎后,他盘坐车顶看着夕阳。这里信号不通,需要另想他法。恰在这时一个奇怪的男人从旁经过,他有了主意。
  这人二十来岁,面容俊俏却不阴柔,眉宇间隐约透着戾气。浑身沾满干燥的褚褐色泥块,每走两步就落下不少尘土。
  来往于这条路上的,绝非善类,但李哲不怕,他只在意能否帮上忙。
  换好车胎,天色已晚。在李哲的邀请下,两人一同乘车前往静海。
  距离静海八公里的郊区公路上,李哲一手驾车,一手持枪指向坐在副驾驶的男人。油门的指针不断飙升,窗外风声怒号,明明是闷热的夏夜,却寒意袭人。
  借着车内的灯光,燕书打量着指向自己的手枪。这是配有木质握把的银色左轮,枪身锃亮,连外行人都看得出来,它被保养的极好。
  要说心里毫无波澜是假,但越是这种境况,越不能显露分毫。露怯,天平就会倾倒。
  燕书玩味一笑,头偏回车窗,看向时明时暗的林木,手搭在车窗框上,中指缓慢而有力的叩动,沉默约三秒开口道:“何以见得。”
  “自从城际列轨开通以来,这条公路早已荒弃,只有不法之徒暗中使用。静海外郊还有个名字叫‘灭迹岭’,荒无人烟,毁尸灭迹。走在路上的是什么人,不用我多说了吧。”直觉告诉李哲,旁边的男人一定跟大案有关。但没有证据,就没有把握。这牵强的定论,只是用来击破对方心理防线,打开缺口的一种手段。
  仅凭直觉,断定一个人的善恶,更像是赌博。但李哲有底气赌,就算错了,也不会输。一旦赌中,便是他初到静海立下的第一功,受到上层重视自不用说,更能早日查清父母殉职的真相。
  可惜这场赌局结果早已注定。
  现在的燕书从各个角度来说,都是一名受害者。他不会因这番言论而产生动摇,即便有一丝不安,也不过是面对死亡威胁的本能反应。他渐次伸出左手的两根手指说道:“一、凡事皆有例外;二、行驶在这里拿枪恫吓我的你又是什么人呢?”
  敲击窗框发出的沉闷声响,间隔极长,落在李哲耳中如同铁锤一下又一下砸在胸口,压力迫人。明明枪口对准的是别人,为什么备受煎熬的是自己。
  这种感觉如同坐在海底,需要竭尽全力浮上水面才能呼吸,李哲努力控制自己,忽略那些躁人的声响,说道:“静海市禁管局特搜科——李哲。现在执行特殊法令第七章十二条,面对高危分子自行处理,风险自担。”
  “这家伙要动真格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燕书能清楚感受到扳机正在扣动,听到击铁后移的声响,额头沁出一滴冷汗。
  动手,可以躲过枪击,却极可能使车辆失控;不动手,坐以待毙?实验肉身抗子弹的心理建设还没预备好呢。
  没有时间犹豫,子弹即将出膛。
  砰!一声枪响,林中鸟雀阵阵乱鸣,沉闷的敲击声戛然而止。
  袅袅白烟从眼前飘过,冷汗从额上滑到下颌滴落。
  收起枪,李哲用右手握住方向盘,左手点了支烟叼在嘴里,脸上隐隐透着失望,吐出一口烟篆说:“衣着泥泞,泥块呈褚褐色,至少是五米以下的土壤,发丝和指甲缝杂有浅层的沙土,又极度缺水,也许你确实是个例外。”
  没有证据他不会枉杀人命,即便身旁坐着的真是穷凶极恶之徒。
  危急关头,燕书也赌了一把,赌李哲不敢开枪,至少不敢真取他性命。在他看来,李哲是个心思细腻、固执,又幻想成为正义使者的家伙,通常不会做出滥杀无辜的事情。
  车里每个座位都套着干净洁白的布套,很可能有严重的洁癖,就更不可能在自己车上开枪杀人。
  氛围稍稍缓和,燕书关上车窗,说道:“不带我去局里喝喝茶。”
  揶揄的话中,也有几分希冀。若能趁此机会潜入禁管局,说不准能通过元大班顺势揪出贺浩一伙。
  李哲笑了笑,摇头说:“一来没证据,二来没案件,三来今天没入职,四来明天正式报到。刚才真是抱歉,一会儿你在哪里下车。”
  这回答直接断了燕书的念头。思来想去,也寻不得什么好去处。刚来静海没几天,认识的地方屈指可数,除了禁管局,稍有印象的便是老妇人的面馆和大山所在的修车厂。
  半个小时后,李哲将燕书送到一处路口,老妇人开的面馆就在斜对面。
  随意客套几句,二人就此分别。
  深夜,李哲独自驾车驶向静海的住所。斑斓的霓虹灯光印在玻璃镜片上,炫出神秘莫测的光彩。他用余光瞟了一眼副驾驶车窗,上面有一小块凹陷。
  一路下来,他都不知道刚刚下车的人究竟姓甚名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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