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道法

  踏入道观,澹台静雨立马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之处。
  虽然道观内简单素雅,却似乎各处都透露出那种古色古香的意味。
  墙上的壁画,殿中的丹炉,甚至连那些毫不起眼的蒲团都像在告诉别人其中的不同寻常。
  没有香火袅袅,没有檀木幽香,只有清新与淡然。
  澹台静雨一直以为只有在雨后初晴,或是春光明媚的清晨,才有这样的感觉。
  她刚想出声赞叹,未曾想墨语已经开口说道。
  “虽听过藏风观的大名,不过今日一见,才知道果然是不食人间烟火。”
  走在前方的灰冠道士停了片刻,转头看了一眼墨语。
  墨语对灰冠道士咧嘴一笑。
  道士点了点头,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在观外看道观,澹台静雨还以为这座道观也就只有一点规模,走入观后,无论是之前经过的灵官殿,重阳殿,还是前面占地极广的大殿,都彰显着道观的内有乾坤。
  走到大殿前,灰冠道士驻足停步。
  “几位,这里就是本冠藏风殿,几位可随意参观,不过切勿随意走动,后方的三清殿不许外人进入。”
  墨语点头道:“道长放心,这些规矩我们都知晓。”
  灰冠道士说道:“是小道多虑了,毕竟这天下规矩,十之八九都是出自儒家。”
  对于这近乎讽刺的话,墨语并不在乎。不过他如今倒是知晓道家与儒家之间的关系,似乎比想像的还要坏些。
  而素聆星却有些诧异,要是按照墨语以往的脾气,肯定要回一句什么道长道法高深,果然不在人间。
  难道墨语今天忽然转性了?
  似乎是因为天色已晚,大殿中只有两个面容十分年轻的小道士在打扫各处,神色平淡,像极了那些面容不变的泥人塑像。
  墨语几人在殿中踱步,不管是动摸西看,还是怎么样,那两个小道士都不为所动。
  “墨语,他们怎么了?”
  澹台静风小声问道。
  “修行呗,还能怎么。”
  道士修行,大多是修的清静无为,追求道法自然,喜怒哀乐,虽然不像佛家那样舍去,但也是藏在深处,不显山露水。
  墨语拉着素聆星走到外面,澹台静雨赶忙跟着走了出去。她一个人在大殿中时,看着那两个面无表情的小道士,心头莫名有些发慌。
  她总觉得虽然那两个小道士没有看他,专注忙着手上的活计,可每当她转身之时,或是视线不落到那两个小道士身上,那两个小道士就会死死盯着她,目不转睛。
  她甚至觉得如果只是他一人在此,那两个小道士保不准会化作择人而噬的恶鬼猛兽。
  所以澹台静风心头惧意越加浓厚,只有待在墨语和素聆星两人身旁,他才稍稍安心。
  待几人走出大殿,两个小道士开始心湖传音,窃窃私语起来。
  “师兄,你觉得那三个人,谁是祖师要找的人?”
  “最后那名女子有些像,不过前面那位剑修也有可能……不好说……”
  “那祖师是要将他们其中一人引入门下?”
  “祖师的想法,岂是我等能擅自揣测的,师弟慎言。”
  “是,师兄……”
  ————
  墨语与素聆星两人只在道观前面几殿转悠,至于那听说藏纳道家书籍的三清殿,他并不感兴趣。
  就算他能去一观其中藏书,不说其中思想与儒家大相径庭,连其中包含的修行法门也与他所学背道而驰。
  修道喜静,而武人最讲究炼雷霆之力,行万顷之举。
  “墨语,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怪怪的?”
  澹台静雨缩着头,四下张望。
  “怪怪的?没有啊。”
  墨语看着她笑道,“澹台,你的胆子也太小了吧。”
  “不是,我就是觉得这里神神道道的,有些诡异。”
  “对了,你们没有发现么,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人心慌?”
  素聆星看了澹台静雨一眼,“你很心慌?”
  后者不住点头。
  墨语摇头,神色有些严肃,“是澹台你的心境有问题。”
  “虽然这里没有什么宁神静气的紫檀,但道家正宗门庭,一般人都会觉得安心,更别说踏入修行的修士,可是澹台你非但感觉不到,还觉得莫名的心慌,这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那是我出问题了?可是我感觉不到啊”
  墨语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我说澹台你怎么越来越笨了?这么久你就没有长进么?”
  “这是什么意思。”
  素聆星解释道:“澹台,在你身上动了手脚的人既然能影响你的心境,又怎么会让你发现呢?”
  澹台静雨疑惑道,“谁在我身上动了手脚?我又没什么仇人,而且最近就和你们在一起啊”
  墨语双手环抱胸前,看着她,冷笑了两声。
  澹台静雨挠挠头,稍稍侧过身子,不敢与他对视。
  “才和某人相谈甚欢,你就忘了?”
  “沈悢曦!?”
  澹台静雨瞪大了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墨语走到一座露天塑像前,伸手摸了摸那座塑像的武器,回头瞥了眼澹台静雨,“你说呢?”
  “不不会吧?”
  “世道险恶,我见过兄弟相残,手足互戮,就算是相识多年的朋友,依旧能毫不犹豫在你背后捅刀子。”
  墨语指了指肩上的夜玫,“聆星说团子为了救你,差一点就伤及根本,断了修行,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对的起它?”
  “天真,自以为是。说的好听点,你与我之前挺像的,都觉得自己的看法很正确,说难听点,就是固执,可笑,盲目自大,不思进取。”
  “我”
  澹台静雨被他说的哑口无言,站在原地,双手抬起又放下,有些手足无措。
  “我之前还想着为你说说情,向夫子说说你,可现在看来,澹台,你差的有些远了。”
  墨语一边说着,一边紧紧攥着塑像手中的长柄武器握柄,眉头紧蹙。
  这塑像的武器竟然都是一件品秩不低的法宝。
  墨语这下已经肯定,这塑像应该是一位道家香火神祇的临时金身。
  若是这藏风观遇上强敌来犯,观中道士想必可以唤出一位修为高深的神祇降临金身,抵御外敌,算是这道观的一张底牌。
  澹台静雨想说对不起,但又觉得有些苍白无力。
  素聆星在心中感叹一句,墨语为了他的心境,可谓是煞费苦心,就是不知道他领不领情,会不会因此埋怨墨语。
  她对澹台静雨说道:“不用担心,墨语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只是澹台你要多做改变才是。”
  澹台静雨看了看走到远处的墨语,心头微颤。
  “我会的。”
  这句话,她没有开口,而是在心底,对着自己说的。
  远在数百里开外,正大块朵颖了一个时辰的沈悢曦忽然抬起了头,表情诧异。
  “咦,我的那颗种子没了?”
  她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呢喃道:“有意思”
  之前她在澹台静雨心头种了颗念头种子,虽然没什么坏处,但能让她随时勘察澹台静雨的心湖,让她了解到底是谁破了她的谋划。
  而澹台静雨之所以在道观之中感到心神不宁,全都是因为那座道观的神异之处。
  为了不暴露行踪,沈悢曦并不敢贸然接近那座道观。
  天知道会不会有哪个云游四方的道家真人刚好就在哪里歇脚,要真发现了她,不只是以前自己的谋划前功尽弃,严重的甚至会影响到妖域之后的形式发展。
  兵行险路,乱中求胜,要想谋求一条康庄大道,至少在短时间内,不能暴露妖域的目的,不然一旦给大夏发现端倪,联合周围的王朝,那她们不就是如同被瓮中捉鳖一般。
  “算了,本来就是临时起意,现在我这算是休息,妖域的事,暂时还管不上。”
  桌上陆陆续续端来几盘香气扑鼻的菜品。
  沈悢曦看着那些菜,顿时食欲大增。
  三两口将之前的菜吃下肚子,将几个空盘子一推,再揽过那几道热气腾腾的菜,她又开始吃了起来。
  收拾盘子的岳葶霖有些瞠目结舌。
  面前的高大女子可是吃了二十几盘菜了。
  她带来的那些野味煎,炒,烹,炸,煮,熬,炖,溜,烧。每种基本都做了个遍,可是高大女子依旧像个无底洞一般,不停地吃着。
  “客官,后面还有将近一半的野味还没做,您”
  沈悢曦头也不抬,“那就快做啊,我还等着吃呢。”
  “好好的”
  岳葶霖已经有些麻木了。
  现在她只是替这位女子以后的相公可怜,她能吃这么多,谁养的起哦。
  ————
  澹台静雨走到一处偏院,前方就是一处风景独特的断崖。
  她立在断崖前,下方依稀有翻腾的云海,而天上是满天繁星。
  现在,她的突然静下了心来。
  找了个平整地面,她席地而坐,望着天上怔怔出神。
  “很美是么?”
  身旁有稍显稚嫩的嗓音响起。
  “你是?”
  澹台静雨看着旁边不知何时坐在那里的一位小道童,开口问道。
  “叫我风翊就好了。”
  “小道长,我看那些道长都待在屋子里,你怎么不和他们一样?”
  风翊笑道,“要是每个人都一样,那多没意思啊。”
  “是啊可是我有时挺希望这样的”
  澹台静雨沉默片刻,随后感叹了一句。
  “居士是因为羡慕别人么?”
  澹台静雨坦然道,“是啊,有时候难免这样。”
  “羡慕别人的爹娘有多好,羡慕别人能够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羡慕别人能够在春天漫步郊外,夏天游河泛舟,秋天采菊山南,冬天握着白雪打闹,而我只能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听着长辈的嘱咐,听着父母的教导,在无人看管的时候,透过窗口,看一看别人的生活”
  “那时候我就想,要是我们能互换一下身份,那该多好啊”
  小道童扯下脚边的一片翠绿草叶,举在眼前,晶莹的草叶倒映了无数星星点点。
  “居士,不知道你听没听过这么一句话。”
  “什么话?”
  “常人总是对于得不到的东西十分向往,而往往忽略掉他们所拥有的。”
  “你看,这天上的星辰何其遥远,但有人却是想要将其握在手中。以前有个王朝的帝王,异想天开,想要摘天上的星辰,为搏美人一笑,随即筑了一座摘星楼。可是楼只是刚筑成,他的王朝就因为筑摘星楼,耗费了太多国力,而被人趁虚而入,落得了亡国灭族的下场。那个被人唾骂千年的帝王,最后和他那座摘星楼,在火海中化作了灰烬。”
  “你说他是为什么了?就算最后他摘到了天上的星辰,他的那名妃子因此开心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之后呢?也许就会觉得不过如此了。”
  “我虽然摘不到天上的星辰,但是你看,我这叶子里面,不就装满了星辰么?”
  小道童扬手,手中树叶飞旋而起,其中的点点星芒闪烁,格外显眼。
  “这样就很好了。”
  小道童转头一笑,“其实居士你拥有的东西,也许正是别人所羡慕,所求而不得的呢?”
  “有人对我说过一句话,叫做人要学会知福。说的很简单,很通俗,但却是一句金玉良言。”
  “舍本逐末,这是许多人都会犯的错误。”
  澹台静雨听后,沉默了许久。
  “我以前是为了要父母刮目相看,才北上求学;后来,我是想为自己修行;再后来,我想舒一舒心中的不平;最后我想变得和那个人一样厉害”
  “我不想拖他们的后腿,我也不想将来走在外面,别人在指背后指着我的脊梁骨,说我是他们的朋友,而不是说他们是我的朋友”
  小道童缓缓起身,抚平了道袍上的褶皱,他开口道:“居士的想法很好,但我觉得,饭要一口口吃,目标,也要一步步去实现。”
  “是啊,但我怕一切有些晚了,以后我会连他们的后背都看不见。”
  “世事无常谁又说的定呢?”
  小道童走回了道观,声音飘渺如烟云袅袅。
  澹台静雨喃喃道:“世事无常么。”
  许久之后,有人唤了她一声。
  “澹台?”
  “哎!”
  “你怎么在这儿?”
  “我有些不舒服,来这里透透气。”
  “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