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娘亲

  只是看着那只枯槁手掌落下,小杂役丁谷文就已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连口中的呼吸也尽是冷冽的气息。
  枯如秋天中干枝老木一般的手指之间,有一股夹杂着血腥恶臭的气味缭绕,那些气味一股脑全钻进了丁谷文的口鼻当中,差点直接将他熏死过去。
  随后,丁谷文眼睁睁看着那手掌即将落在自己脑门。
  临时之前,他想的不是自己的家人,也不是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岳葶霖,而是在这一掌之下,自己能否留个全尸,还是整个脑袋爆裂开来,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哧……”
  丁谷文闭目等死之时,一股热意当头。
  “我这是死了?死了都还有感觉?”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
  “嗯,我没死?这是……”
  手指所触,脸上似乎颇为湿润。
  他睁开眼,见到的是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
  “这不是我的血……这是……”
  正当丁谷文奇怪之时。
  “啪嗒”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入了怀中。
  丁谷文低头一看,怀中竟让躺着一只从手腕根部整齐断裂的手掌!
  “哇!”
  猛地将那只手掌扔出去,丁谷文双手撑着地面,双腿蹬动,缩出了数尺之远。
  黑衣老人捂着断手,那另一只手指中捏着不知名的丹符,按着手腕断口处,虽是如此,那些略微乌黑的鲜血依旧自他指缝中潺潺流出。
  黑衣老人任由汗珠滚滚而落,也不去管那只被人出去的手掌,而是在四处张望之后,他咬着牙开口,“何方高人出手,可敢现身一见?”
  “哼!”
  一声细微的冷哼,若不是此时周遭寂静无比,岳葶霖甚至都不一定能够听见。可这声音落在黑衣老人耳中,便如春日惊雷乍响,震彻在心湖深处。
  黑衣老人闷哼一声,嘴角溢血,身形不稳,连手腕也顾不得捂了,以仅剩的一只手扶着墙壁。
  黑衣老人高声道:“前辈手下留情,晚辈这就告退!”
  说完,黑衣老人再次化作乌泥模样,连那只手也顾不得捡了,直接遁入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良久之后,丁谷文与岳葶霖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疑惑之色。
  谁出手救了他们?
  岳葶霖犹豫片刻开口道,“你没事吧?”
  “轰!”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有人尖叫出声,却是不住求饶,“前辈饶命!前辈饶命!”
  虽然声音略有变化,但岳葶霖依旧听出那声音正是她大伯的。
  他没走?而是一直藏匿着,等着那个出手的神秘人走了之后,再出来找自己的麻烦?
  至于出手的那人连面都没露,就重创了她大伯,是什么人有这本事,又为何会出手救他们?
  岳葶霖抱拳道:“谢谢高人出手搭救,晚辈感激不尽,可否现身一见?”
  半晌,四周静悄悄一片,并无任何动静。
  久等无果,在确定自己大伯走后,岳葶霖上千搀扶起丁谷文。
  “葶霖”
  丁谷文一开口,便被岳葶霖一句话噎了回去。
  “谁叫你跟过来的?我要你管我么?”
  “我我只是担心你”
  岳葶霖推开丁谷文,“你只会添乱”
  说完,她转身走了,只留下丁谷文一人怔在原地。
  前面的岳葶霖走了几步,回头发现丁谷文依旧杵在原地,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蠢猪”
  丁谷文惊喜交加,忙答应了一声,“哎,来了。”
  他快步跟上岳葶霖,在即将与岳葶霖并排之时,又放缓了脚步,静静跟在岳葶霖身后。
  若是他大步朝前走几步,便会看见岳葶霖脸上并无不悦的表情,相反,此时岳葶霖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她眉毛上扬,心头微喜。
  ————
  回到客栈,岳葶霖第一时间便看见了坐在柜台发呆的女掌柜。
  岳葶霖像是突然没了与她大伯对峙的勇气,而是缩了缩脖子,弱弱地唤了一声:“掌柜的”
  女掌柜转头,发现岳葶霖和丁谷文一起回来,先是愣了愣神,随后笑道:“回来啦。”
  岳葶霖点点头,没再说话。
  大堂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当中。
  丁谷文对女掌柜点头致意,最后自觉回避开去。
  女掌柜并没有询问岳葶霖去了哪里,可岳葶霖觉得心头十分不自在。
  仅仅是纠结片刻,她已决定对女掌柜如实相告。
  “掌柜的,其实刚才我们”
  听完前因后果之后,女掌柜思索片刻,说道:“这么说来,你那个大伯真的走了?”
  “应该是吧”
  女掌柜说道:“那葶霖你就留在这里好了,看样子你那大伯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再来了。”
  “掌柜的”
  岳葶霖看着女掌柜,鼻子一酸,眼睛就已经通红。
  女掌柜为她拭去眼角的泪花,说道:“你离开的时候,我想了很多。”
  “其实这两年来,我早就把你当做了我自己的女儿一样,你对我有些隐瞒,我当时虽然有些生气,但是转头一想,谁还没有些不能提及的秘密呢?再说,我们不也没事么,也就是破了点财,算不得什么。”
  岳葶霖上前抱住了女掌柜,却是摇头说道:“掌柜的,我我不能留下来。”
  女掌柜愕然。
  “为什么?”
  岳葶霖轻笑道:“我留在这里,他们迟早有一天还会找上门的,到时候又不知道用什么下作的手段。只有我走了,在这城中,有传说中的钦天监,他们才不敢对你们下手。”
  “可是你一个人能去哪儿啊?”
  “这天大地大的,哪儿都可为家,掌柜的,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岳葶霖握着女掌柜的双手,说道:“到时候我出去学些本事,就再也不用怕他们了,然后我就回来,一直待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可是”
  “掌柜的,你知道的,这是最好的办法,不是么?”
  女掌柜看着岳葶霖,怔怔出神。
  她叹了口气,“看你的性子,和我当年的孩子还真是像啊”
  “掌柜的你的孩子”
  这还是女掌柜第一次提及她的孩子,岳葶霖之前还一直以为女掌柜除了已故的亡夫是没有家人的。
  女掌柜脸色一黯,低声道:“她命苦,和我相公一起走了”
  岳葶霖嘴唇糯糯,不敢说话。“”
  倒是女掌柜展颜笑道:“没关系的,事情都过去了。”
  “掌柜的我想”
  “你想什么?”
  岳葶霖凑到女掌柜耳边,轻声低估几句。
  女掌柜听后,眼睛眯起,笑出了声来。
  “葶霖,其实我早就想对你说了只是怕有些唐突。”
  岳葶霖默默擦拭了下眼角,“我母亲去的早,家里面又尽是些走歪门邪道的人,自年幼时,他们都看不起我,都不管我”
  说到一半,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是眼中热泪滚滚,像是有千言万语,却只是化为了一句十分让人心疼,又委屈的话,“娘”
  “哎,好孩子,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啊”
  ————
  客栈二楼,尹北馨依靠在门框边,对着一旁看的入神的尹南姝说道:“这就是姐姐你出手帮她的理由?”
  尹南姝转过头,看了看尹北馨,“她和我们小时候挺像的,都没有选择,只是她运气好,有人‘指点迷津’,而我们”
  尹南姝顿了顿,随后探出头,对着一旁静静立在门口的白衣少年微微点头,破天荒抿嘴笑了笑。
  墨语也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尹北馨谓然而叹,“是啊,是挺像的”
  看了片刻,墨语转身,拍了拍澹台静风的肩头,“没什么看头了,回去吧。”
  澹台静风不动声色的抹了抹眼角,对墨语说道:“墨语,你早就知道了?”
  岳葶霖口述的前因后果早就被楼上的几人悉数听到了。
  墨语耸耸肩,“我只是给了她一个选择的机会而已”
  “那位姑娘的大伯”
  “喵~”
  夜玫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澹台静风身前的栏杆上。
  “诺,它已经办好了。”
  墨语努努嘴,在澹台静风诧异的眼神中,夜魅娇小的身躯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轻巧落在墨语肩头,随后蹭了蹭墨语脸颊,重新缩成一团。
  “办好了是什么意思?”
  墨语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澹台静风突然打了个寒战。
  “那那葶霖姑娘是不是不用走了?”
  “不,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回到门口,在关门之前,墨语最后说了句。
  澹台静风看了看一直没什么表情的素聆星,奇怪道:“聆星姑娘,为什么你身为女子,一点都没什么反应啊?”
  “我要什么反应?”
  “感动啊,热泪盈眶啊什么的。”
  素聆星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是你啊?苦尽甘来,好事而已。”
  说完,她扭头瞪了眼尹南姝后转身回到房中。
  澹台静风脑中只有素聆星说的前半句。
  他心头微惊,“她发现了?不可能啊她怎么发现的?”
  旁边的尹南姝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何那个长裙少女要瞪她一样,她们认识?
  “姐姐,你和她有恩怨?”
  尹南姝摇了摇头,掩上了房门。
  回到房中之后,为了怕有心人偷听,尹北馨以心神度音的术法,直接在新湖与尹南姝交谈。
  “姐姐,你相信他说的话?万一钦天监找上门来,他转身就把我们卖了怎么办?”
  尹南姝回道:“相信如何,不相信又如何?事到如今,我们没有更好的法子,总是要试一试的。”
  “再说,既然那少年答应下来,想来也不是出尔反尔的样子。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打的是你说的那个主意,其实也没必要多次一举,有那个剑修少女,他们想要擒下我们,也就是一炷香的功夫,何必多次一举。”
  “好像是这个道理”尹北馨拉着尹南姝的手臂,轻轻摇晃,“还是姐姐想的周到。”
  “你啊”
  尹北馨眼睛一转,知道自家姐姐马上要开始说教了,立马说道:“哎呀,我要去休息休息啦,伤还没好呢。”
  尹南姝摇头一叹,也就由着她了。
  ————
  炎佢城中央,坐镇钦天监的周甲等着手底下的修士复命。
  至于被悉数活捉的那几个魔门中人,他既没有大刑伺候,也没有严刑逼供。
  对于钦天监来说,那些普通官门都不屑使用的刑讯审问之法,他们更不会用。
  至于那些能搜魂查魄的术法,钦天监不像那些专门专研此道的邪道之流拿手,但也不会相差太多。
  之所以迟迟不进行搜魂之举,是因为毕竟搜魂之后,大多会造成修士魂魄残缺,使得修为再无寸进。
  钦天监立成数百年,相较于大夏千年光景,还差的太多。
  所以各地钦天监内拿得出手的修士实在不算多。
  若是不用搜魂就能让几个魔门出身的修士吐露实情,说不定周甲还会考虑考虑收监几人做个后备,等以后立了功,有了建树,为他们谋个大夏官门谍谱也未尝不可。
  “嗖!”
  一人破空而回,落到周甲地面。
  “统领,没发现那两人的踪迹。”
  紧接着,陆续几位钦天监修士都御风而回。
  他们无一例外,都没有什么发现。
  周甲笑了笑,“不着急,咱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找。”
  说话的同时,他瞥了眼一处偏厅。
  那位来头不小的副统领正在其中审问一位魔门女子。
  是威逼利诱,还是循循善诱,他一点都不好奇。
  若是真能简简单单就从那些人嘴里撬出点东西,他周甲倒有些看不起那所谓声名狼藉的魔门了。
  就在奔波许久,就在众人准备陆续休憩之是,一直多年前就“投靠”钦天监的一只喜好偷听墙角的精魅从一处墙角缝隙钻出。
  那只名为“三耳”的精魅有这一对堪比脑袋大小的双耳。虽然外形与一只獾狐相似,只有巴掌大小的三耳本来脑袋就不过拇指大小。
  三耳跳上周甲肩头,窃窃私语。
  “做的不错。”
  周甲喜上眉梢,扔给三耳精魅一枚辛金钱。
  后者满心欢喜,抱着辛金钱落到一处角落,小心啃咬起来。
  周甲开口道:“兄弟几个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咱们去拜会那两个漏网之鱼。”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