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血肉 二

  图睦巴托曾经反复思考过一个问题。隆彦族发动这场战争，真的如父皇所说那般，是为了带领族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吗？
  族人们在冻原生活了千百年，繁衍了数十代。深山持弓打猎，凿冰撒网捕鱼，生活的一样很快乐。
  图睦巴托和其他王子不一样，他自幼年起就对练武毫无兴趣，偏爱自己一个人溜出去玩耍。
  他见过为了给孩子换一口热汤而出卖身体的母亲，也见过为了给母亲治病独自踏入深山猎熊取胆的少年。
  不管人们的生活如何艰苦，大家总归是活下来了。
  可战争能带来什么?每一秒都有年轻的生命死去。也许有少数人运气好活了下来，得到了丰厚的赏赐。可在看不见的地方，那些失去儿子的父母、失去丈夫的妻子、失去父亲的孩子又有谁曾关注过？
  战争不成就英雄，只留下孤儿寡母。
  所以当隆彦王感觉时机到了的时候，图睦巴托主动请命领军出战。
  因为如果他不站出来，统兵的人就是他的几位哥哥了。
  百姓口中的隆彦王是不折不扣的暴君，喜怒无常，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甚至让年轻女子穿着单薄的衣裳赤脚在凛冬中献舞。
  而他的几个儿子充分继承了他的无情，甚至犹有过之。
  图睦巴托会让手下收集马粪填平壕沟，可如果来的是他的兄长，填平壕沟的只会是族人的血肉。
  在别人肆意取乐的时候，图睦巴托在读书。
  在兄长们挥着马鞭惩罚奴隶的时候，图睦巴托已经装作商人跟着马队进齐州城了。
  所以当图睦巴托请战的时候，隆彦王痛快的答应了……
  “五殿下，前面死伤很重，现在的风向不利，我们的弓箭手无法压制住城墙上的大燕人……要不派几个银环武士上去吧。能尽快撕开防线。”
  图睦巴托静静的听着战报，即便没有亲眼看见，但前方的惨烈依然能想象的到。
  “还不到时候，再等等。”
  图睦巴托有自己的考虑，银环武士虽然身体强横，但贸然靠近城墙必然会被针对。十丈高墙，即便是普通的小兵投掷下来的长矛也会因惯性而威力倍增。更别提还有滚油沸沙等守城的手段。
  按图睦巴托的计划，由普通勇士在前冲锋陷阵，待到天色渐暗的时候再派出银环武士，齐州城北墙两侧就是大荒山脉，以银环武士的身手悄无声息的爬上去不是难事，到时候这支从天而降的奇兵必定能给齐俊毅迎头一击……
  经过一白天的鏖战，齐州城的守军身心俱疲。年轻战士们的心态也在鲜血的洗礼下完成了蜕变。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很恐惧，直到平时谈笑风生的战友在眼前倒下，恐惧已经被愤怒取代。
  最后每个人都麻木了，看着城墙下攒动的人头，机械的拉弓、放箭。
  甚至不需要用眼睛去看，每个人的动作都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有人倒下了，后面的人自然会顶上。那一具具再也无法睁开眼睛的身体，顺着城墙后的斜坡滑落。因为身上已经千穿百孔，他们自然也就不会在意脸上被多划出几道伤口。
  齐俊毅把头埋在垛口下，把煮的半生不熟的牛肉就着热汤咽下肚子。煮肉的大锅就在不远处，每个经过的守军会自觉从锅里捞一块拳头大的牛肉充饥。至于能不能吃到第二块，就要看敌人的弓箭和长矛给不给机会了。
  “把张小四拖下来，他已经脱力了，必须休息一会儿，否则这几天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齐俊毅侧头看见几步之外的张小四开口说道，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对方的手臂每拉开一次弓弦都会颤抖的更厉害。
  也许老天真的会对心中有执念的人格外垂怜，这个新婚燕尔的年轻人生怕自己死了以后家里的婆娘改嫁。
  “城主大人，刚刚下面的人传话过来，战死的弟兄已经超过一万了，受伤的更多。按这个速度，咱们恐怕坚持不到明天了。”
  坚持不到也要坚持，齐州城一旦被破，前方再无阻碍。蛮族战马的铁蹄将成燎原之势，顷刻踏遍北荒郡的每一个角落。齐俊毅也怕死，但他更怕成为罪人……
  金木罕带着九个银环武士半蹲在岩石后面，下方的齐州城墙尽收眼底。
  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将城墙上的守军迅速屠灭。可之后面临的就是成千上万大燕军人的围杀。哪怕他在银环当中也是出类拔萃的高手，也不可能在几万人手中活下来。
  按五王子的指示，自己的目的是城主齐俊毅，只要将其生擒或者击杀。趁着对方军心混乱之际打开城门。到时候另外十名银环武士在城外策应，放隆彦族大军进城，大势可定。
  天色越来越暗，城墙上已经点起了火把。齐州城的守军注意力更加集中，因为同样在夜里，蛮人的视力要比大燕人好的多。
  金木罕明白，机会已经来了。城墙上火光明亮，而超出照明范围的地方将会变成视觉盲区。
  “赤兀布和，咱们分头行动，你带四个人从左边下去，听到城墙上有骚乱声就全力向城门处冲刺。就算是战死，也要把城门轰开！”
  “这不用你来教我。金木罕，若论对王的忠心，我赤兀布和不比你弱半分。我们走！”
  银环武士的力量和体魄在隆彦族中并不算拔尖，他们的特别之处是拥有远超常人的战斗意识和身体控制力。
  所以别看这十个银环武士长的五大三粗，真抱着偷袭的目的往山下摸，确实没发出一丁点声音。当然，就算有些细微的声音，也早被下面的喊杀声盖过了。
  在距离城墙六丈高的峭壁上，金木罕五人一跃而下，为了方便行动，几个人都没带兵器。凭借壮硕的体型加上下落的惯性，金木罕等人落在城墙上的一瞬间就把周围的二十几个守军轰飞。
  “敌袭！有人从山上摸下来了！啊~~！”
  此处牺牲的路人甲必须把整句话说全，不然后面的剧情衔接不上。
  城墙上顿时骚乱起来，五名银环武士仿佛为杀戮而生的机器，没有任何一个守军能顶的住他们一拳一脚……
  “保护城主！”
  在火光下，金木罕的狰狞脸庞和身上的刺青清晰可见。马晌枢抄起架在一旁的巨斧就冲了上去，他当然知道自己打不过，可他现在只想雪耻，哪怕因此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