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尸体

  到底怎样断定一个人死了没有?如果是肉体的泯灭算死亡,那么我却依旧感觉的到阿津的存在。我听到他的呼吸声,还有他温热的胸膛贴着我的后背,甚至还闻到他在老布那儿喝的威士忌的味道。我刚想睁开眼斥责他不守约定,说好的不能喝烈酒。但我话还没吐出来。身后只剩寒凉和空荡,爬起床时,外头的太阳还没熄灭。冰箱里的啤酒只剩一瓶,它穿着件绿色的衣服孤零零的站在透明抽屉的正中。我对着客厅的沙发说我明早会给你带一提啤酒回来的,液晶电视内的爱德华站在挂着白纱的窗前悲痛的回答:“我做不到”。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到借了这个录像带,也不记得自己怎么打开电视了。我感到自己在快速衰老,头脑就像煮糊的面条一样,才一天而已,我就已经开始遗忘自己所做的事了。
  我依旧决定去老布那儿吃点东西,只有我一个人的厨房,我害怕煮出太多的悲伤。下楼时看见于娜在和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年轻女人说话。
  “出去吗?”于娜向我挥了下手。她边上的那个女人转过身。和于娜长得很相似,除了眼睛小一点,穿着于娜绝对不会穿的灰黄色工装服。其他的地方真的和她十分相似。如果于娜不说她是新来的设计建筑师,我一定会把她当成于娜的妹妹。那个女人冲我点了下头。我同样点了下头当回应她,然后离开。
  晚些时候老布说要把酒馆整理一下,四处都乱放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也觉得是该好好整理一下了,不止前面,还有他的厨房,阿津肠胃不好,每次在老布这里吃完东西必定会闹肚子。“都是老布,懒惰的老鳏夫”,阿津前夜还抱怨,第二天依旧会跑到老布那里去。真是不长记性的男人!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蹲在柜台下的老布喜悦的像个孩子,他把一个用五彩结绳系起的小钥匙举起来,在小钥匙边上还有一个圆形的天蓝色小铭牌,那上面应该写着“2012.10.15”。那天是我生日,也是和他在一起的第一天。然后在第二年的3月9号,我把这个铭牌和驱邪迎吉的五彩绳当成礼物送给了他,他从来都把它戴在手腕上,而且也没有窜过钥匙在上面,我差点以为不是我送的那个。
  “给!这肯定是那小子喝醉了掉的,”老布把手链丢过来,蓝色的铭牌和银白色的钥匙被重力下压,落在我手心内。“我前年还看到他掏出来过,不会错的,”老布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开口解释道,然后又钻进柜台下面,翻出了好几瓶阿津藏在他那里的烈酒,看着这些酒,老布喉咙的口水都快淹进他的脑袋里了。
  “我不喝酒,”我把酒留给了老布。
  “我知道你不喝酒,”老布迫不及待的撬开一瓶,直接对着瓶口灌进自己嘴里,“哈,真不错。对了,你听说了吗?”
  “什么?”
  “新来的那个女,好像是做什么来着……?”老布桡着头发,白头发就跟波浪一样摇晃。
  “建筑设计师,和阿津样的,估计是代替阿津的工作的”,其实没有估计,她就是来代替阿津的。“我刚出门还见她,和于娜站在一起。”
  “开什么玩笑,阿津还没……他们就迫不及待安排人顶替他了,”老布胡须上的脸颊通红,就跟一只被抢夺了食物的公师一样。“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我得走了,”我从酒馆的后门走了出去,正巧太阳熄灭了。空荡荡的街道就更被瘟疫扫荡过一样。如果有圆月和星子,那我一定会以为是荒凉的戈壁,无论是人还是神都恐惧这种阔大的黑,只要一站在其中就会迷失方向,然后跟着某个遥远的地方的召唤永远的消失。
  今天夜里尤其的静,虽然这里一直是静的,但从没这么静过。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的减少。我觉得是人,因为人是最脆弱的,而且,这里已经几年没有出现过新人了。
  很是奇怪,守尸库的那个叫艾克的看守人居然不见了,前厅空荡荡的,只有我的脚步声在回旋。连其他看守人也没有吗?我走向二楼,楼梯上的灰尘格外多,一脚踩上去就跟在装修的房子一样,脚下的灰尘跟软泥样软乎乎的。
  我走到二楼,明亮的灯光下,2203的锁扣张开着口,孤零零的悬挂在那里。一个淡绿色的格子布钻出一个角在外面。我心脏几乎停止跳动,首先钻出来的想法是阿津躺在里面,等着我一拉开就吓我一跳。然后又想到的是那个可怕的白色怪物。我是闭着眼拉开抽屉的。一打开里面什么也没有,阿津不在,绿色格子的手帕掉落在地上,里外检查了个遍,依旧没有,只不过在最里面发现一点黄色的土沫。
  阿津去哪了?到底发生什么了?我捏起那种黄黄的土壤,脑子里浮现出昨夜那个叫艾克的看尸人。阿津的突然死亡,反复提起的娃娃,消失的看尸人?我伸手把地上的手帕捡起来。上面的有一股淡淡的金属味,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离开了这里,一路向东疾走而去。还没到比德药店时,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我头顶上掠过,一个冰凉的东西拉住了我,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挥着硕大翅膀的东西就停在了我前面。
  “是你做的吗?”那个东西张开嘴,像一条黑暗的隧道,载着言语的汽车从里面开出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大翅膀的怪物,想到尸库的事,他们是因为这件事吗?
  抓着我手腕的那个东西扯动了一下,加达惨白的脸从黑暗的巷子飘出来。“艾克死了,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谁是艾克。”
  “她撒谎,加达,这个愚蠢的人类在撒谎”。他生气的抖动着黑色的翅膀,黑色结痂的脸上显出一条条扭曲蜿蜒的红色条纹,深渊似的巨口散发出腥臭味。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种生物的样子,他们永远是飞行在空中,而且只在夜晚飞行。我知道他们,却不知道他们的一切。包括在这里的人皮下有多少怪物也不知道。这个怪物伸出他的手,每个指节尖端发出熔岩一样的红光。我甚至感受到了额前的头发烧焦的恶臭味。
  “你做什么!”加达发出尖利的声音。
  “还能做什么,拷问她。”那个怪物笑了起来,嘴角的弧度延伸的十分长,就跟裂口女一样。在口腔内却是一片黑漆漆的虚空。
  “你会要了她的命,她死了。就别想找到周小津藏起来的东西了。如果亚祖怪起来,谁负这个责任?”
  那个怪物抽出腰间粗大的锁链,“那我防止她逃跑总没错了吧!”
  “我压她回去,你去尸库守着”,
  那个怪物不满地挥起展开翅膀,在他的腋下有个奇怪的空洞,像被铁棍烫穿的一样。
  “走吧!”加达扯紧绑在我手上的藤条,往前走。
  “你要带我去哪儿?”
  “安小姐,我认为我和你先生合作一直很愉快,但是没想到你们俩口子都心存异心!”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阿津是你们杀死的?”我愤怒的挣扎冲向他,手上的滕曼又缠紧了。
  加达把他的帽子摘下来扣到我头上,无数冰凉的藤条从我头顶上钻出来,像蛇缠绕食物一样把我头顶到脖颈缠的密不透风。
  我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一样,但我确实没有真实的回到过去,我只是回到了自己的记忆之中。回到我第一次见到阿津的时候,我看见他背对着我坐着,穿着件褐色的宽t恤,一条黑色的垮裤。坐在湖边的一块圆石上。在他前面是学校的小湖,湖边的水面上舒展着小小的圆形睡莲叶。他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在手中的速写板上画着些什么。我看到自己手里翻了十页的《L.amant》,一直躺在在手里纹丝不动,我就这么整整的在那里坐了半个小时。
  夕阳的余晖晒落在湖面,就跟一个不断旋转的漩涡一样,我还没清醒过来,又发现自己坐在美术室内,密闭的房间内还有着初春的寒意,只穿着件大衬衫的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月光从窗外的树梢落进来,房间内陷入一种淡蓝色的光晕之中。阿津站在我身后,从后面环过来的手腕上戴着我刚送他的五彩绳,蓝色铭牌上的白字在月下格外显眼。他低下头吻在我右耳垂,然后又顺着吻到脖颈。
  “安安,”他声音嘶哑起来,我有些害怕,不知道该不该推开他。
  门外突然响起咚咚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木棍沉重的敲击地板一样,我感到阿津害怕的颤抖起来,他紧紧的拉着我躲到里面的石膏室内。咚咚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再大门停顿下来,黑暗中传来陇长的叹息声。一个苍老又悲凉的叹息声。阿津搂着我又往角落中挤了挤,那个咚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直接穿过了美术室的大门,在蓝色的月影下飘荡着。它在石膏室的门口停了下来。阿津几乎是把我蜷缩的包裹进了他的怀里,压在我脖子上的下颌颤抖的跟身处冰天雪地一样。我不知道他害怕什么,直到那个声音消失后。我跟他说可能是保安,同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不用再担心怎么开口拒绝了。他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脸上拉长着苦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