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比德药店
“很不舒服吧,”我掏出淡绿色格子手绢垫到他脖子后面。楼下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我不想让那个叫艾克的看到阿津湿漉漉的样子,而且如果他看到阿津这个样子,估计他晚上就不会让我再留在这里了。我把银色的抽屉推回原位,最后再轻吻了下他的嘴唇,不知道是不是冰霜消融的缘故,居然带着一丝温度。
“怎么样?还好吗?”再我刚把上面的锁扣起来时,艾克就出现在了大门口。我点了点头示意我还没有因为过度心伤而崩溃。但是显然他并不是这个意思,“我都等不及想看你的讣告了,不过我得先回去睡个好觉,一整夜真是太痛苦了,”他看了一下2203上面的锁,不会有任何异样,因为我亲手扣起来的。
离开尸窖后,我去了老布的酒馆,在他满是油渍的厨房吃了一顿高油脂高热量的早餐,在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打算放纵自己的食欲。如果事情有转机的话,我得保持充足的体力和能量。如果没有转机那我得学着靠食物来发泄悲痛了。我没有对老杜说昨天夜里的事。虽然他是阿津的好朋友,而且是绝对不会背叛的那种。但是,老布的天份和机灵仅限于在酒和黄色笑话上,在其他方面,他就像一个笨拙的学徒一样。阿津有什么他也不会发现,阿津也不会对他说除了酒和女人之外的任何话题。我得去找阿津另外一个朋友——匡亚凯,也是这里唯一的药师。
匡亚凯住在东边的第二圈建筑物内,一间涂着白漆盖着绿瓦的三层楼房,在房子第一层的落地玻璃上用蓝色的贴纸贴着“比德药房”,比德是他老婆的名字,但我从没有见过他那位叫比德的老婆,据他说的是在三年前,我和阿津还没到这里时,比德就因为难产死了。那时候,他们两口子已经知道这里出生的新生儿是没办法存活下来的,但是他们依旧抱着一线希望。因为他们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从死神手里抢夺东西(比德是一个产科医生),但是就像那句话说的:医者难自医,渡人难渡己。他们不止没救下自己儿子的性命,还搭上了比德的命。
从老布的酒馆到比德药房要半个小时,我到达药房门口时,街道中还没有什么人。大鼠——匡亚凯的外号,因为他擅长藏窃些违禁品,比如一束紫色的野花,一个装着萤火虫的玻璃瓶,再不就是一块苦涩的巧克力(我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到的,但是阿津说的牢记不问不看不听)。虽然这些东西不长久且转瞬即逝,但是依旧不能妨碍我们这些人类冒着生命危险喜爱它们。
“昨夜还好吗?”大鼠低着头专心整理着柜台中的白色药瓶子,他都没看我一眼就猜到是我,“需要配几颗感冒药吗?在冷库呆了一夜不好受吧!”
难怪他外号叫大鼠,我对他说不用给我配感冒药。然后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等他忙完。其实我内心有那么一丝期待,我渴望致命的疾病降临在我身上,这简直就像圣光降临一样。我胆小怕痛,尤其在失去阿津后,就更加缺乏活下来的勇气。但是又不敢勇敢的结束性命。我渴望外力出现夺走我的生命。我真是一个被他宠的过分了的孩子。
“比德死的时候我也在那里守了几夜,那时候那里还很简陋,又没有冷气。我就这么看着她一点点成为细菌的温床。真是身心难受!”
“你听阿津说过一些奇怪的事吗?或者前天上午他找你时有什么……嗯……怪异的行为。”这个时候药店内只有我们两个人,如果这时候不说,那么一整天都没时间说了。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为什么你会这么问?”大鼠厚镜片后的眼睛快速转动了一下,“是尸体……嗯……阿津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不知道,就是觉得奇怪,他们说不清阿津的死因。而且,他身上又没有外伤,”我看着他的眼睛,把困扰了一夜的疑惑说了出来。“他身上没有尸斑!”
大鼠张大嘴,不敢相信的再次向我确认,然后他急躁的在柜台内的狭小空间来回踱着步,“你今夜还去吗?”他上身伸出柜台问我。我点了点头表示我接下来几个晚上都会去陪他。他点了点头。
“那就好,今晚你再好好看看。你知道的三年前我就不被允许去看其他人类的尸体(他们总觉得让大鼠接触尸体,他会趁机造出什么病菌)如果真有不对劲的地方就来找我。对了”他拍了下手掌,像某个脑海中的开关被打开了一样,“那天上午,他一直跟我说,他前天买了个半人高的娃娃,让我想办法帮他弄点东西,但他又没说什么东西就匆匆离开了”。
“娃娃”,我立刻起身回家,阿津对大鼠说的娃娃我当然知道。阿津虽然是个一米八的男人,但是却极爱毛绒软乎的娃娃,但他不会买,更不会对别人说他买了娃娃。这个秘密除了我连他妈都不知道。他突然对大鼠反复说那一定有些什么。
我回到家中,直接走到卧房的柜子,阿津买的那个娃娃就压在我贴身的衣服上面,是他亲手放的。我这两天居然没注意到,这是一只棕黄色四脚摊开的狗,身上还缝着一件天蓝色的衣服。我把娃娃揉了个遍依旧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除了柔软的棉花,没有任何我期望中稍硬的东西,比如纸之类的。也许我该把它拆来。我这么想着准备去客厅拿剪刀。
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很漂亮的娃娃,”加达依旧穿着那身燕尾服站在门外,“不欢迎我进去?”
我抱紧娃娃,让他走进来,我能怎么办,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抱紧阿津最后留给我的这只娃娃看着这个异类闯进来,加达径直坐到沙发上,腰背挺的笔直的,这次他终于学聪明了,没有把自己的原形露出来。
“不是还有四天吗?“我不知道他又出现在我家是要做什么。如果是写讣告昭告全国的事,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反正所有人都知道阿津死了,根本没必要把他从我心上再杀死一次。
“听说你昨晚在尸库呆了一夜?”他跟死人一样的脸上居然有了表情,还是一种悲痛的表情。我估计我应该是因为过于心伤而产生了幻觉,就跟你高兴时看墓地的棺材都是笑的,悲伤时连金黄的向日葵都是哭泣的。
“你说过,我随时可以去看他的。”
“我是这么说过,没错,我是这么说过,”他伸出手抓了下礼帽下的黑发,苦恼的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真是稀奇,他们居然还有这样一幕。看来莎翁果然是个伟大的人,居然能让除了人类之外的生物产生变化。“我建议你今晚还是不要再去了”。他语调又恢复到那种平整无皱褶的状态。
“可我依旧会去,”
我甚至以为他会暴躁的跳起来,或者阴森的惨笑伸出他滕曼一样的手把我掐死。我正期待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巴不得立刻躺在阿津身边,被埋进远方的深土之下。但是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眯着眼打量着我。然后他边站起身,走到门口时,他停了下来,“我建议你该休息一下,尸库只收尸体,不负责夺走生命。抱着娃娃睡觉应该是很舒服的事,很漂亮的娃娃”。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背对着我说的。真不知道他说娃娃漂亮是几个意思。
不过他说的对,这个娃娃漂亮,而且很柔软。我狠不下心来毁了它,这是阿津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了。我又把它摸了遍,确认里面没有任何硬的东西。我该今夜再看看阿津,然后再做决定。
我洗了个澡,决定像他所说的,抱着娃娃睡一觉,不然我都不知道晚上该怎么去陪阿津了。到时候肯定憔悴不已,阿津那个看脸的人,要是见到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估计在地狱都会深深的嫌弃我。我不想被他嫌弃,即使两个人之中一定要有个嫌弃对方,那我绝对先嫌弃他,我才不会给他任何嫌弃我的机会。他不止是个酒鬼,还是个懒鬼,连求婚都是躲在角落,连婚礼都不办,情话也不说。就一个破银戒指就把我骗到手了,结婚后一次衣服也没洗过,难的做饭还难吃的要死,每天脑子里除了床就是酒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这么讨厌他,我使劲掐着这只娃娃,恨不得是掐在他身上,他居然就这么把我丢下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我又忍不住哭了出来,就跟患了精神分裂一样,笑了又哭,恨了又心痛,理智后又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