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降临 第26章、暗夜迷茫手初牵 2
安平也不管前面是什么地方，只要有路就往前开，几个小时后天亮了一些，车外的景物已经能看得朦朦胧胧，车里虽然比车外暗，两个人却都已经能看出对方脸庞和五官的轮廓。齐小燕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看了看安平，安平也看了看齐小燕，还很僵硬地朝她笑了一下。齐小燕连忙把头扭开，眼光转向前面的路面。此时齐小燕脸上仍然一片狼籍，安平仍然看不出她是丑是美，却能看出一些她的表情。安平心想看来这个小姑娘挺爱害羞的，这跟馨儿倒是有点儿像，小宁就不会有这样的神态。
齐小燕又沉默片刻，之后开始认真地整理自己的头发，没有工具，只能用手指，足足花了好几分钟，才终于大致上弄得比较整齐了，之后又用手在脸上擦抹一番。一番动作结束，齐小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安平这段时间一直看的是前面的路，听到齐小燕长长地吁气，仍然没往她那边看，只是说你在想什么呢？齐小燕说我在想，你虽然，虽然……可是你有可能真不是坏人。安平说我当然不是坏人，我不但不是坏人，还是特别好的好人。齐小燕说那这样，我实在没地方去，以后我就跟你在一起。安平说你这小姑娘，刚才还要下车，现在怎么又想跟我在一起？齐小燕说刚才我以为你是坏人，现在我觉得你倒也不是太坏。安平摇了摇头，说虽然我不坏，你却不能跟我在一起。再说了，你说跟我在一起，怎么个跟法？齐小燕说你不是要对付坏人吗，我做你的助手，我也练过一年武了，肯定能帮上你一些忙。安平说肯定不行，我每时每刻都冒着特别大的风险，说不定啥时候就会把命丢掉，你跟我在一起特别危险。齐小燕说赵大哥，你刚才还说要给我钱，要对我负责，还要……还要让我去你家，现在怎么又这样说了？
安平说我可以给你钱，可以对你负责，也可以让你去我家，却不能让你跟着我当我的助手。齐小燕说为什么？难道你讨厌我？安平连忙说不是，我怎么会讨厌你？齐小燕说既然不讨厌我，为什么不让我跟你在一起帮你？
安平觉得齐小燕还算诚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终于朝齐小燕看了一眼。这时天又亮了一些，车里光线虽然还是较暗，安平却把齐小燕的面容看了个大概。齐小燕刚才的努力没有白费，头发整齐多了，脸上虽然还有些乱，却不再是不能卒睹的混乱不堪了，而是能隐隐约约地看出一些姿色了。安平觉得齐小燕年龄应该跟小宁馨儿差不多，长得应该挺好看。安平觉得暂时找不到小宁和馨儿，柔姐姐又变成日本人了再也不能一起走了，以后有这样一个小姑娘陪在身边，肯定会多很多快乐，一时便想答应齐小燕。可是转念又一想，觉得自己正在做的事实在太危险，齐小燕跟着自己，会给她带来很多麻烦，而且有任务有行动，还会成为自己的累赘，情不自禁地又摇了摇头。
齐小燕一直在用眼睛的余光看安平，见他想了片刻又摇头，知道他拒绝了自己，禁不住又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赵大哥，我真没地方去，哪怕有一条路可走，我都不会麻烦你，你就答应了吧。安平见实在没办法再拒绝，也就只得勉强同意，点了点头说好吧，你以后跟我在一起，我们兄妹相称，你帮我做一些我不会做的事。齐小燕说什么你不会做的事？安平说也没什么，就是做做饭洗洗衣服什么的。齐小燕说你的意思，是让我给你当佣人？安平连忙说不不不，不是佣人。齐小燕说那是什么？安平想了片刻，说是，你不是说了吗？是帮手。齐小燕点了点头，说谢谢赵大哥，这样我以后就有地方待了。安平说你虽然有地方待了，却时刻都特别危险，一旦我出事，你也会受牵连。齐小燕说我才不怕呢，我要和你一起跟日本人作对，龙山武馆的仇我一定要报。安平说我有一句话可得先说好，就是你以后一定要听我的。齐小燕说你说得对，我听你的，说得不对，我就不听你的。安平说我不可能说得不对，所以你必须听我的。
齐小燕虽然得到了安平的允许让她和他在一起，暂时应该算是有了安身之处，心里却还是高兴不起来，甚至还有些烦。齐小燕已经判断出安平应该不是特别坏的坏人，同时却又觉得就算好也好不到哪去，因为他长得太难看太恶心人了，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看到过像他那样的人，一个人长成那样，又能好到哪去？另外，齐小燕还觉得跟安平在一起肯定特别不方便，他是中年男人，自己是年轻女子，以后很多方面肯定都会有很多麻烦。还有一旦真去他的家，跟他家里其他人关系肯定特别难处。
然而虽然高兴不起来，虽然有些烦，齐小燕还是松了一口气，她觉得现在暂时不用想以后的事，以后的事以后肯定会有办法对付。齐小燕还觉得既然已经决定跟安平在一起了，就应该实心实意地对他，何况他救了自己的命，自己跟着他照顾他是应该的。齐小燕尽量使自己不去想安平的长相和以后的乱七八糟，尽量不把眼睛转过去看他，却觉得应该跟他说一些话。齐小燕想了一会儿，突然振奋起来，大声说对了赵大哥，你武功比我师傅强多了，你教我练武吧，我练好武功就能帮你做各种各样的事了。安平说不行，练武苦得很，你一个小姑娘，受不了那样的苦。齐小燕说赵大哥小看人，我都练一年多了，基础打得不错。而且我从小就特别有力气。齐小燕越说情绪越好，声音里已经听不出太多的感伤。齐小燕说在北京读中学，我们班里大部分男同学掰腕子都掰不过我。安平说那好吧，等安顿下来我教你练，不过到时候苦了累了，不许哭鼻子。齐小燕说当然不会，我已经好几年没哭过鼻子了。
稍稍沉默片刻，齐小燕说赵大哥，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安平说我也不知道。齐小燕说你刚才说你家在奉天，这是要回奉天吗？安平说暂时不能回去。齐小燕说为什么？安平说我在这边有事，得待一段时间。齐小燕说赵大哥，你家里都有什么人？安平说就我一个人。齐小燕愣了一下，说怎么就你一个人？你没有夫人和孩子吗？安平几乎是吓了一跳，说我，没有啊，我怎么会有夫人和孩子？齐小燕说原来，原来你是光……一个人，倒也，倒也挺，挺好。安平说为啥挺好？齐小燕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人多了，不好。可是，赵大哥应该有四十多岁了吧，为什么还不娶夫人？安平怔了一下，说什么？我四十多岁了？齐小燕有些不好意思，低了头说对不起，我不会看别人年龄，那赵大哥多大岁数？安平忽然想起自己一直没卸去化装，那张把自己变成了丑陋的中年男人的面具还在脸上贴着呢，禁不住笑了起来，同时也想明白了齐小燕一直对自己持不冷不热的态度，甚至刚才还认为自己是坏人的一些原因。安平先是想立刻把那张面具拿下来，一转念，又决定不那样做了，他觉得这样的事很有意思，想再以一个丑恶男人的身份和齐小燕说一些话。
天彻底亮了，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了。安平转过去又看了看齐小燕，说小姑娘，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丑，一直认为我是坏人？齐小燕说刚才确实是那样，现在呢，我觉得你这个人还算不错。安平说为什么觉得我不错？齐小燕说你心肠好呗。你千万不要因为自己长得没有别人好看就自卑，一个人长啥样，跟心眼儿好坏没什么关系。有好多人虽然长得好看，却是一肚子坏水儿。像你这样的，虽然长得不好看，心却好，比那些表面好看内心却很坏的人强多了。安平说你真是个好小姑娘，自己刚遭了难，却能安慰别人。齐小燕说我不是安慰你，我说的是真心话。
安平突然把车停下，齐小燕说赵大哥，怎么停车了？安平说我想给你变个戏法，你想不想看？齐小燕有点儿摸不着头脑，说什么戏法？安平说我能在一转之眼间，把我自己变成另一个人。齐小燕说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那也是一种功夫吗？安平说也算是一种功夫吧。齐小燕立刻有了兴趣，跃跃欲试地说赵大哥，你是在车里变还是到外面变？安平说我们还是下车到外面变吧。
安平和齐小燕先后下车，安平来到齐小燕面前，说看好了啊，我变了。一边说着，一边从脸上扯下一张薄薄的面具，然后说小姑娘，你现在再看看，我是不是四十多岁了？
齐小燕见安平顷刻间由一个又黑又丑的中年汉子变成了英俊潇洒的青年，啊了一声，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张开，似乎看到了天底下最奇怪的事。安平见齐小燕如此不知所措很开心，笑了一下说怎么，吓着了？齐小燕用力摇了摇头，说原来你戴了这么个东西，你其实很年轻很好看。安平说你多大了？齐小燕说我十八。安平说我比你大一岁，十九了。
齐小燕又高兴又非常不好意思，心怦怦地跳起来，脸也情不自禁地红了，连忙低下了头。不过她脸上仍然又脏又乱，红不红的根本看不出来。安平听到旁边有水声，说齐小燕，那边有水，我们过去洗洗脸吧。齐小燕不说什么，飞快地朝那边跑去。那边是一条小溪，溪水流淌得很是欢快。齐小燕动作很快，把脑袋扎到水中，不但洗了脸，还洗了头发。安平随后过去，洗得就简单得多了，他洗完时，齐小燕也洗得差不多了。安平转过头看齐小燕，此时齐小燕刚刚用衣襟里子把脸擦干，头发上则仍然是湿的，不断有水珠从头发稍上滴下。如此一来，齐小燕整个人就有了一种水灵灵的感觉。安平觉得齐小燕特别漂亮，而且发现她的漂亮跟小宁和馨儿不一样。当然了，怎么个不一样，安平却说不出来，他只是觉得齐小燕非常明丽清纯，看上去让他神清气爽。安平更加高兴，又觉得现在小宁和馨儿都已经长大了，她们小时候都很好看，现在却不见得比齐小燕更好看了。安平说齐小燕，你长得特别好看，我从来没看到过像你这么好看的小姑娘。齐小燕很不好意思，低了头不说话。
二人重新坐到车里，沉默片刻，齐小燕说刚才我看你长得那么丑，以为你是坏人，说了那样的话，你不会生气吧？安平说不会，有啥可生气的，都怪我太粗心，我早就应该把面具取下来。齐小燕说你确实不应该生气，因为错的是你。你想想，长成那样的人，能好吗？我面对那样一个人，能说好话吗？安平说是，人要真长成那样，肯定特别坏，也就不可能有人跟他说好话了。齐小燕说我现在特别高兴，你长得这么好看，肯定是特别好特别好的人，以后我认你当哥吧。安平特别高兴，在齐小燕肩上拍一下，说太好了，我有两个妹妹，但几年前分开后，一直不知道她们在什么地方，现在又有了你这样的好妹妹，真是太好了。齐小燕说原来你还有两个妹妹，那你以后对我可得跟对她们一样。你要是对她们比对我好，我就对你不客气。安平说好啊，我对你跟对她们一样。齐小燕说那我们说定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哥哥，我就是你的妹妹。安平说好，就这样定了。齐小燕说以后我管你叫哥，你管我叫小燕。安平说好的。齐小燕说你还得跟我说说你那两个妹妹的事。安平说有时间一定跟你好好说说。
又向前开到一个市镇外，汽车没油了，安平和齐小燕下车，扔了车朝镇里走。走了几步齐小燕停下，说哥，我这衣服上又是土又是血的，让人看到肯定会把人吓着。安平想了想，说这样，你回车里等着，我去给你买几件衣服。齐小燕点了点头，说你可得快点儿。安平说放心，很快就回来。
安平进镇，很快找到一家成衣店，他不知道齐小燕穿啥样衣服合适，给老板两块大洋，拿了好几件女子衣服，很快回到车旁。齐小燕在车里换上，下来后站到安平面前，说哥，好看吗？这时齐小燕上身是宽松的淡粉色夹袄，下身是水蓝色裤子，她身材高挑，真的是亭亭玉立，比任何花朵都美。安平说好看，太好看了。齐小燕说哥，你给我买这么多衣服，花不少钱吧？安平说没花多少。齐小燕说哥，你有很多钱吗？安平说是，有很多，我还特别能挣钱。齐小燕说真能吹牛。安平说不吹牛，以后我会给你买好多好东西。
两个人心情都特别好，一路说笑着进镇。齐小燕说哥，你要是没啥事，我们就到处走，一有时间你就教我练武，教我打枪。安平说好啊，我天天教你，不过你不能嫌累嫌苦偷懒哭鼻子。齐小燕说不会，我从来不怕苦不怕累。
在镇里找到一家饭店吃了饭，安平打听好半天，得知这里离房申沟有一百多里。安平决定回房申沟看看。一百多里要走两天，安平买了一大包吃的东西。安平背了吃的，齐小燕背了自己的衣服，选准方向，并肩向前走去。没什么事，两人不着急，走得很是悠闲。
走了一段时间进了山，二人在一条小河边的草地上休息。坐了片刻，齐小燕让安平教她练武。安平考虑片刻，说小燕，你是女孩子，力量小，把武功练高特别难，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练力量。只有把力量练好，各种招式才能真有用。可是力量不是一天半天能练出来的，需要很长时间。你在练力量的同时，最重要的是练枪法，我现在就教你打枪。安平拿出一把勃郎宁，详细地讲了枪的性能和用法，然后递给齐小燕。齐小燕小心翼翼地拿着那支枪，手微微发抖，怕拿不住，连忙放在地上。
安平笑了笑说小燕，看来你对枪还有惧怕心理，这是很正常的，以后天天带着，就不怕了。齐小燕说你的意思是这把枪归我了，我可以天天带着？安平说是啊，从现在起，这把枪就是你的了。
安平又给齐小燕讲了拿枪的各种姿式以及射击时的各种注意事项，让安平特别高兴的是，齐小燕领悟得特别快。接下来安平便指点齐小燕用心感觉她的枪，告诉她射击时要用心瞄准扣扳机，而不是用眼睛瞄准用手指扣扳机，要做到面对敌人有枪在手时，想到敌人什么部位抬手就能打中敌人什么部位。
齐小燕说这太神了，真能那样？安平说是的，你有这方面天赋，只要认真练，肯定能达到那样的境界。齐小燕说那得怎么练？安平说没有捷径，只能是多练勤练，你可以先练端枪，端枪最重要的是稳，只有稳了才能准。练端枪时不要想着枪，而是想你要打的东西，你最后得练到这样的程度，就是枪已经不再是枪，而是你手臂的延伸，你想想，你用手去拿什么东西，用在手上装准星吗？齐小燕笑着点了点头，说当然不用。安平说你一天最少要练五个小时端枪，什么时候有了那样的感觉，才算是迈开了第一步。你还得练出枪，出枪要快，面对敌人时，快是最重要的决胜因素，出枪的同时必须想好要打什么地方，这样出枪之后开枪，子弹才能自然而然地飞向那个地方。齐小燕说哥，那我一天得练多少次出枪？安平说至少也得两千次吧。齐小燕说哥，你放心，我能做到。安平说这样时间长了，枪就成了你身体的一部分，你对它就有我刚才说的那种感觉了。
齐小燕立刻开练，按安平说的要领端了枪瞄向几十米外的一块石头，眼睛一眨不眨，身体一动不动，一瞄就是一个多小时。之后继续前行，则一边走一边练出枪。按安平讲的原则，齐小燕刚练出枪并不求快，而是求稳，出枪后立刻进入端枪射击状态，把出枪和端枪融在一起。中午二人在山间吃了东西，安平教了齐小燕几招拳法，齐小燕有练武的基础，很快就学会了。这时安平感觉出齐小燕是一个特别倔强的人，以后自己去做什么事，她肯定会跟着去，要说服她不去，肯定特别难。安平禁不住有些担忧，一是杨东平很可能不同意自己带上齐小燕，一是齐小燕毕竟本事较差，去了会很危险。安平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让齐小燕多学一些东西，她会得越多，对她来说就越安全，有朝一日他跟杨东平也就越好开口为她说话。
本来想尽快回到房申沟，齐小燕一练上武，安平便放慢了速度。这天黄昏时分两个人翻过一座山，来到一个只有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子。小村子叫徐家营子。小村子建在一条山谷的谷口，十几间房子之间都有比较远的距离，村前是一大片开阔地。两个人走进最靠东北的一个小院，跟主人说要借住一晚。主人是一对儿老年夫妻，见安平和齐小燕容貌俊美穿着光鲜，实实在在一对儿金童玉女，对他们很热情。安平给了他们两块大洋，两位老人更是高兴得不得了，说他们住多长时间都行。房子是简单的土房，东西屋都有炕，老太太问安平和齐小燕是不是小夫妻，两个人都很不好意思，连忙说不是。老太太说西屋炕好长时间没烧了，我这就烧，小子跟老头子住东屋，丫头跟我住西屋。
安平和齐小燕在两位老人家里一住就是一个来月。这期间除了吃饭睡觉，齐小燕一直在练枪练武。出村不远就是山，山上有草地密林，村里人少，没有任何人过来打扰。对一般人来说，一个月根本学不成什么东西，可是齐小燕不一样，一方面安平教得尽心，道理讲得透彻，另一方面，齐小燕在这方面天分可以说高得出奇，一点就透一学就会，因而进步特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