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第六章 百日宴,怪任命,上任始3

  2002年11月14日周四上午九点钟。
  顾名思义,西郊厂就是在市西郊,离东域大厦大约三十里路,路很好认,就是沿着东域大厦旁边的解放路一直往前开,过了铁路地道后继续往前开,过了地道后的路名叫郊西路,据说过两年可能统称为解放路。
  车子进入郊西路才几分钟,眼前已经不复有城区的繁华喧闹,路两边却有很多汽修厂,再往前开五分钟左右,路两边开始有很多工厂,大多是机械制造方面的企业,但是老远处就看到一块硕大的招牌:东域公司西郊制造厂。
  曲志对坐在后面的宋玉芬说道:“宋部长,以前来过咱们西郊厂吗?”
  宋玉芬笑着说道:“曲厂长,这地方还真是来的不少啊!每次都是来送人的。”
  曲志问道:“宋部长,今天怎么个安排?”
  宋玉芬说道:“曲厂长,今天第一天,上午我们去宣布一下,往下面怎么安排,你做主。别忘了,现在你已经是西郊厂厂长,西郊厂六百二一位员工的掌门人。”
  曲志笑着说道:“怎么感觉像是受审一样呢?心里很紧张啊!”
  宋玉芬笑了出来,指指前面的曲志说道:“曲厂长,听你的口气,哪是受审意思?”
  曲志倒是一本正经地说道:“六百二十一个老少爷们,日均产铁水100吨,四厂才五百人不到,日产铁水却达到350吨,结果大家还闹情绪,宋部长,想着这些,几天夜里都睡不着。”
  话说着,车子左转进了西郊厂大门,但是却出了个意外,跟在后面的王大亮和魏相国的车子却被拦住了。曲志让车子停下,他没有下车,就坐在车上,张爱华却下去了,走到门卫,说了几句话,然后王大亮他们的奥迪也进了门。
  王大亮笑着对魏相国说道:“相国,这个西郊厂很有特色。”
  魏相国有些尴尬,说道:“王书记,何止!”
  西郊厂卢秀文、沈安国、孔富民三位副厂长和综合办主任倪光荣在厂办大楼下接着。
  曲志几个人从车子里走了下来,王大亮走在前,魏相国次之,宋玉芬跟着,曲志走在最后。
  此时将近九点二十分左右,旁边站了不少好奇的职工,指指点点的,当然指的最多的就是那个最年轻的那个小伙子,二十五六岁,脸上似笑非笑,稳稳地跟着宋玉芬他们几个后门。然后和卢秀文他们几个握手、寒暄、报名号,一起走到厂办大楼二楼第一会议室。
  会议室里基本上坐满,然后大家落座。大家彼此看着对方,主要是大家看着曲志,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被公司选作为西郊厂新一任厂长,很多人在盘算着这个年轻的新厂长到底能干几个月?
  但是大家看到曲志好像也在看着大家,好像看着每个人,但是好像又没看任何人。他的眼睛望着前方,前方是西郊厂三十五位工段长以上干部,穿过这些人头,是布满灰尘的玻璃,左边的窗帘脱落下来,穿过玻璃窗,是马路,能看到一辆又一辆车开过。
  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旁边分别是王大亮、魏相国和宋玉芬,办公室气氛说不上严肃,更谈不上紧张,这种戏码彼此见的多了,说不准有人已经在想着下次什么时候上演这样的戏码呢?
  有人又偶尔交头接耳,有人用目光无声地交流着,随意会心一笑,充满嘲谑,也有人貌似很认真,其实在扣着手指甲,很快有人开始抽烟,于是在一片烟雾中中会议开始了。
  但是曲志示意等一下,他起身,把窗帘全部猛地拉开,把窗户打开了两扇,然后一股子冷风嗖地就冲了进来,他又去把会议室们打开,然后过堂风蹭蹭地从会议室穿过,原本浓烈的烟草味顿时淡了很多。
  他又回到座位坐下,眼睛依旧看着前方,看不出想什么。
  很多人把烟摁灭了,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于是会议开始了。
  会议首先由宋玉芬宣布公司对曲志的任命,她拿出公司文件,照章宣布道:“经公司党委和行政办公会议研究通过,任命曲志同志为东域公司西郊厂厂长,同时兼任中共东域公司委员会西郊厂党总支书记,免去曲志同志公司档案部副部长职务。”
  任命文件很简单,接下来是魏相国讲话,他说道:“同志们,今天我和王书记还有宋部长把曲志同志请到西郊厂做厂长,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在这个会议室里,曲志同志已经是西郊厂厂长,是这间会议里的主人。大家不要以为谁都想过来做这里的厂长,不是那样的,大多数人不愿意来!希望大家珍惜这个机会,团结在曲志同志周围,把西郊厂的生产经营搞上去。”
  魏相国之后是王大亮讲话,他说道:“同志们,西郊厂厂长,我是第一次送一位厂长上任,可见西郊厂是个特殊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大家的荣幸?曲志同志2000年7月份参加工作,江南蓝山大学经济管理专业毕业,工作后来到公司档案部,两年里,把档案部工作局面开展的有声有色,局面生动活泼,所以大家无需怀疑他的能力。希望大家在以后的工作中大力支持他的工作,把西郊厂的产量提上去。”
  最后是曲志发言,他看着大家,似笑非笑,也不知道他看什么,他的手指敲着,一声又一声地响着,会议室里很安静。
  曲志突然就说话了,他说道:“我在想,刚才大家是不是也在想着一个问题?那就是,我曲志在这里能干多久?”
  说完这句话,他转过头来问卢秀文道:“卢厂长,你觉得我能干多长时间?”
  卢秀文一愣,连忙答道:“我相信曲厂长。”
  曲志听了回答,就看着他,等着他回答,卢秀文就继续回答道:“我相信曲厂长,一定能带领西郊厂走进新时代。”
  听了卢秀文的话,下面有人想笑,但是捂着嘴没笑出声来,这个戏嘛,有的看,至少以前没看过。
  然后曲志又问了沈安国和孔富民,他们和卢秀文答的差不多。
  曲志笑着对魏相国和王大亮说道:“两位领导,你们都听到了吧,三位副厂长都觉得我可以干一段时间。”
  王大亮和魏相国就笑着点头,他们觉得曲志今天这样一弄,好像会议场经常见到的那种团结意思没有了嘛。
  曲志看着前面说道:“不管你们内心到底怎么想?但是我想做的时间长点,做到东域公司的西郊厂职工舍不得我走。”
  他这个说话,速度很慢,甚至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更像是自己对自己说话,语气很和缓。
  但是下面,忽然之间他的语气就变了,他说道:“刚才王书记和魏总发言,有件事没有讲,我知道他们是关心我,为我好,但是我想和大家说这件事。”
  他笑着看着大家,伸出三个手指,说道:“在决定来西郊厂之前,公司答应了我三件事,哪三件事?第一,西郊厂中层副职,我有实质任免权。什么意思?如果有人不配合工作,工作不积极主动,推诿扯皮,制造事端,阳奉阴违,搞阴谋诡计,那么,请你……”
  这话刚一落,下面一片哗然,尤其是三位副厂长,下面的科长、工段长更是惊讶。
  曲志继续说道:“当然,最好大家一片和谐,互相配合,但是我这丑话要说在前头,否则,到时候莫说我曲志事先没打招呼。我不好,但是肯定有人先比我不好。”
  这话说的,比会议室里正在吹的过堂风还要让人不爽。
  曲志笑了笑说道:“第二件事,公司答应给西郊厂经营自主权,但西郊厂要给公司一个结果。什么结果?就是一件可以证明西郊厂全体干部职工有资格有能力拥有这个自主权的结果。什么结果?就是把西郊厂产量翻两番,现在是日均铁水量100吨,翻两番那要400吨。400吨高不高?相对于西郊厂干部职工精气神来说,那可真的是比天高,但是和产能800吨比起来,也才百分之五十而已,一点都不高。”
  曲志的话说的有道理吧?当然有道理,这是人人皆知的道理,但是人人皆知,结果却是人人做不到,这就是矛盾。
  曲志继续说道:“所以公司放手让西郊厂做,具体过程不干涉。如果到时候,西郊厂还是做不到,那证明的不是目标太高,而是西郊厂全体干部职工就是一群废物,首先在座的各位就是一群废物,包括我在内。”
  然后他大声问道:“你们哪个觉得做不到,或者,谁觉得自己是废物?”
  说着玩这句话,他停顿了一分钟左右,会议室里非常安静,他见没人回答,就说道:“好,好,没有人承认自己是废物,那我们就看行动。如果我们完成目标,或者超过目标,那谁还敢说我们是废物?”
  西郊厂的问题长时间得不到解决,原因多种多样,但是关键还是人的问题,不思进取的人有吧,有,但是更多的人还是希望西郊厂能好,所以曲志的话说的虽然狠,甚至粗鲁,但是大面上并没人认为他错,只不过嘛,这个话说的真不好听,有些像麦芒扫了眼睛,辣!
  连王大亮和魏相国都觉得曲志话说的非常霸道,粗鲁,有一股子**味。但是车间和管理部门不一样,例如骂人,说话粗鲁,这在车间很正常,但在管理科室那可就被人认为是素质问题。曲志敢骂人,骂下面人是一群废物,下面人却感觉这个厂长有点意思。
  曲志继续说道:“如果事实证明西郊厂干部职工,首先是在座的各位是废物,是一群蹲着茅坑不拉屎,是一群只会白吃不干事的人,那么就没有第三件事,如果相反,那么就有第三件事。公司答应,从今以后,西郊厂职工收入与产量挂钩,方案基本定稿,下周就要公布。”
  产量与收入挂钩,说到底就是按劳分配,多劳多得,就是鼓励多干大干快干实干,这是用钱来撬开人的积极性和创造性。
  曲志继续说道:“说的很好听,但是我很担心,担心什么?担心西郊厂干部职工,首先是在座的各位,宁愿少拿钱,也不要多干事,甚而至于,即使不干事,也要多拿钱。同志们,谁能告诉这是什么心态?不干事,多拿钱,什么心态啊?甚而至于,不干事,钱拿少了,还要闹,还要威胁公司?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心态?谁能告诉大家?”
  这事西郊厂干的多了,但是哪个厂长敢把这事摆到桌面上,可是真要摆到桌面上了,那又有什么呢?
  曲志问谁能回答,这事就不能回答,摆到桌面上后,只要脑子正常一点的都知道那种心态不好,具体是什么心态?还真没人来形容过。
  曲志背着椅子,然后直起身子,眼睛看着大家,非常玩味,又无比犀利地说道:“这是什么心态?这是讨饭的心态,这是乞丐心态,而且是个没有职业道德的可恶乞丐心态?大家知道什么是讨饭的吗?见过大街上的破破烂烂的乞丐了吗?可怜吗?可怜。可恨吗?可恨。不干事,干破事,少干事,还自以为是天经地义地伸着手向公司讨钱,还一个二个厚着脸皮理直气壮地向别人炫耀自己的可恨乞丐形象,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搞的西郊厂真成了西郊丐帮,西郊厂厂干部职工就像一群叫花子,晒着太阳往裤裆里掏虱子。”
  曲志这几句话,三言两语,就把各种平时人人鄙视的乞丐形象直接安到了在座人的头上,甚至是破口大骂,说的下面很多人登时就满脸通红,就连三位副厂长脸都讪讪的,有人冲动地想站起来反驳,但是最终却坐了下来,因为想起曲志描述的那种可恶的讨饭形象,谁去反驳,谁不就是承认自己是乞丐了吗?
  曲志的话说的何止是粗鲁霸道,那口气哪像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讽刺,嘲谑,辛辣,像把锋利的刀子一样无情地切割每个人精神上和心理上的脓包,他要把腥臭的脓包戳破让大家反思。
  王大亮听了曲志的这番讲话,心里暗暗点头,心里对曲志西郊之行多了期待。
  曲志停顿了一下。这时,综合办主任倪光荣站起来给王大亮、魏相国、宋玉芬和曲志面前的杯子里续了热水,然后又回到座位坐下。
  曲志点点头,喝了口水,继续说道:“同志们,董事长有句话,想和大家共勉。员工有梦想,东域有高度。我想说,西郊厂全体干部职工,首先是在座的各位有梦想,那么西郊厂在东域公司就有高度,就有位置。什么梦想呢?是回老路,整天面目可憎地伸手讨饭的梦想呢,还是凭着自己的干劲,凭着自己的努力,把产量提高,完成公司的目标,从而让与产量挂钩的收入增加的梦想呢?大家怎们选?我不要听大家说,我要看大家行动,公司要看西郊厂全体干部职工的行动,一个行动,胜过千言万语。”
  然后他又转到开头话题来,他说道:“刚才我问大家,我曲志在西郊厂能干多长时间,我就往最坏的方面想,如果我没有完成公司交给我的任务,如果西郊厂职工还是在走老路,结果我拍拍屁股灰溜溜地滚蛋了。那么,那么,我就想,西郊厂还是不是东域公司的西郊厂,东域还有没有必要要这个西郊厂?”
  他笑了笑,说道:“大家知道前几任厂长心里怎么想的吗?我来告诉大家,他们都有一股子冲动,想向公司建议把西郊厂关掉,卖掉,处理掉。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大家怎么办?估计真的要去讨饭了。”
  他喝了口水,问道:“那天,公司宣布人事调整,我坐在下面,当宣布我的任命时,我听到有人说:‘公司这是把西郊厂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同志们,听懂了没有?很多人已经认为西郊厂就是一匹死马了。大家感觉怎么样?我告诉大家,如果西郊厂干部职工再不改变自己,死马就真的成了死马了。”
  曲志再次把最坏的结果摆到了桌面上来,他就要做那个勇敢的孩子,告诉大家,皇帝根本就没有新衣,根本就是光溜溜的。
  真话永远最有力量,曲志的这些话显示着公司对西郊厂看法正在从质量到质变转变,西郊厂正在滑向曲志向大家揭示那个深渊,曲志用这种可怕的趋势如同一柄大锤一样使劲地敲着很多已经麻木的心,所谓置于死地而后生,这就是他今天这番讲话的真实用意。换句话,如果曲志这些话还不能引起西郊厂干部职工的警醒的话,那么西郊厂真的会被东域公司像垃圾一样扔出去。
  曲志最后说道:“同志们,我年轻,不会遮遮掩掩,想到什么说什么,可能不好听,但我说的都是真话。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中的一员,我愿意和大家一起,努力工作,拼搏奋斗,把西郊厂各项工作搞上去。同志们,这个世界没有神仙,没有救世主,把西郊厂建设好,要靠我么自己的双手,如果我们自己都不能救活自己的话,谁还能救我们?谢谢大家,一时冲动,说了这么多,不好意思。”
  话音刚落,王大亮就鼓起掌来,然后一个两个,然后就热烈起来。
  十一点钟会议结束,按照以前的习惯,大家争先恐后的就要离开了,但是今天没有,因为曲志在看着他们,眼睛都不眨地巡视着每一个人,卢秀文刚抬起的屁股又坐了下来。
  曲志和王大亮说了句话,王大亮摇摇头,然后曲志和王大亮、魏相国站了起来,然后陪着王大亮、魏相国和宋玉芬出了会议室,卢秀文三个人跟着后面,然后下面的科长、工段长才跟着后面出来。
  王大亮拍拍曲志的肩膀,魏相国说声好好干,然后三个人乘车离开。
  曲志站在厂办大楼前面的空地上,看着眼前的西郊厂,抬头看着眼前飘扬的国旗和东域公司旗帜。初冬的寒风利索地从遥远的荒原吹了过来,卷动着旗帜,中午时分的阳关有些暖意地洒在他身上。
  卢秀文三个人站在曲志的后面,心情各异地看着前面的这个年轻人,忽然那么陌生。
  王大亮、魏相国和宋玉芬坐在回公司的路上,都在想刚刚过去的一场会议,想着曲志一反常态的发言。
  宋玉芬想着想着笑了出来,忍不住地说道:“领导,这个曲志说的话真形象。”
  王大亮说道:“这是我第二次听到曲志这么说话,不过上次还是比较温文尔雅,这一次啊……”
  宋玉芬说道:“曲志说西郊厂就是西郊丐帮,还说西郊厂人就是晒着太阳还往裤裆里掏虱子,这话怎么想出来的,当时听的我都恶心的很!”
  魏相国叹了口气说道:“他还真没说错。”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