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伏:第一章 高层会,风马牛,要看谁4
东域大厦共计五十层，高层所在办公区集中在28楼，他头顶上的第二层楼就是档案处所在。在东域公司所有部门中，档案处几乎是最安静的地方，平时难得有人过来，一天如果有两三个人过来，已经算是很热闹。算算，王大亮自己也已经有半年多没到档案处来了。
他没有乘坐电梯，而是直接从楼梯走了上去，走出楼梯，来到30楼，在走廊边朝两头望去，发现有一间办公室门开着，房间里的灯光亮着。他背着双手，慢慢的走了过去，走到门口一看，办公室里没人，他没有停顿，而是直接就走了进去。
他刚走进去，耳边就听见身后传来有个很平静、陌生又热情的声音：“师傅，你是来查档案的吗？”
王大亮一听，回过头来一看，眼前站着一个年轻人。他二十多岁，一米七六左右，站立的姿势笔直挺拔，一双眼睛明亮、干净，是那种很纯的明亮干净，看着让人很舒服，脸上微微地笑着，但是时不时会看到一股子洒脱劲。他手里端着一只瓷盆，盆里有水，应该是准备做清洁工作用的。
不用猜，王大亮就已经知道，面前的同志就是那个叫曲什么志的年轻人，也是东域公司档案处里唯一的一个对他来说是陌生同志。
王大亮背着手，认真的看着曲志，笑呵呵的说道：“小伙子，我姓王。”
曲志端着水盆走进办公室，把瓷盆放在地上，笑着喊道：“王师傅，麻烦你先坐一会。我马上就帮你找资料。”
说着，他用块毛巾擦擦手，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拿出一张白纸和一支笔，放在王大亮面前，说道：“王师傅，你把你想找的资料内容，如时间，类型，写在这里。我马上就帮你找。”
然后他拿块保洁用的抹布湿了水，开始擦办公室里的桌子、椅子、文件柜。大约五分钟左右擦好桌子、椅子、文件柜。
他端着盆要出去把水倒掉，临出去前，他又再次对王大亮说道：“王师傅，你把你要的资料写详细点，我马上就过来。不好意思。”王大亮笑呵呵的点点头，说不急，让他先忙自己的活。
过一会儿，曲志拿了湿拖把来到办公室开始拖地，从前门口开始拖，边边落落都没放过，一会功夫，地面看起来明显的整洁干净起来。拖完地，又去洗了拖把，这样，他早晨来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告一段落。
回到办公室，他先去找了水杯，又把把水杯洗了洗，倒了杯白开水到在王大亮面前的办公桌上，有些抱歉的说道：“王师傅，不好意思，一直忙，都忘了给你倒杯水了。好了，现在我来帮你找资料。”
他走到王大亮面前，一看，王师傅面前的那张纸还是空白的，他心里想啊，这个王师傅估计不识字，不过这种情况，他也见过不止一次了，所以他就笑着说道：“王师傅，这样，你不写也没关系，你和我说说你要什么样子的资料，大约哪一年的？简历，还是其他？”
这多年来，王大亮接触的人中，只有曲志这个新兵蛋子把王大亮师傅长师傅短的喊着，待遇也最低，因为面前只有一杯白开水，而且他的级别直接从东域集团公司大权在握的党委副书记下降为一位来找档案的老师傅。如果他知道曲志此时心里已经认为他这个王师傅字都不识的话，估计更是哭笑不得。
但是王大亮没有感觉到任何失落和不满，因为今天他作为一名普通的老师傅在档案处依然受到了尊重，这种尊重很朴实很真切，让他心里非常舒服。从进来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观察着曲志，观察这他的一举一动，听着他的每一句话，他说话的语气，他的眼神，他待人接物的态度。他很满意。
他端起了曲志放在他面前的白开水，放在嘴边，吹了吹，喝了一口，感觉虽然没有平时自己泡的铁观音那样浓烈提神，但却甘甜滋润。
他看着曲志的眼睛笑着说：“小伙子，我不是来查档案的。我是来看人的。”
曲志哪知道面前这位王师傅就是来看他的呢，他还以为他是找其他同事，或者是来找陆处长，于是就笑着说道：“王师傅，那你坐着的等会。马上我的同事就到。”
曲志没有询问王大亮要找谁，而是把热水瓶拿过来给王大亮添了点热水，然后就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拿起办公桌上的一本资料认真的看了起来。
看曲志很认真的看资料，王大亮瞅了两眼，知道那是本档案资料，于是就饶有兴趣地问道：“小伙子，在看书呢？”
曲志不好意思的回答道：“王师傅，我在看咱们档案室存放的一份档案，觉得挺有意思。”
“哦，档案能有什么意思？”王大亮问道。
曲志放下手中资料，回答道：“王师傅，这段时间，我集中看了三个时间段的档案。”
王大亮问道：“哪三个时间段，为什么呢？”
曲志回答道：“王师傅，你也是咱们东域的员工吗？”
王大亮哈哈大笑，把杯子放在办公桌上，手指敲敲办公桌面，说道：“小伙子，我当然是东域的员工，而且是老职工。”
曲志一听就高兴的说道：“王师傅，我一直想找个老东域，想向他了解公司以前的情况。顺便和我看到的档案里面的内容印证一下。”
王大亮毫不客气的指指自己道：“我，可以给你印证。”
曲志就非常激动的站了起来，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说道：“王师傅，我现在看82年前后、88年前后以及96年前后的资料。”
王大亮一听，心里一动，因为他知道这三个时间段对东域公司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他依然不动声色，依旧乐呵呵的看着曲志，目光里充满了鼓励。
曲志说道：“王师傅，82年前，东域年销售在10亿元左右，82年开始，到85年，销售产值达到了55亿元，88年开始到91年，销售产值达到了100亿元，96年开始，到现在销售产值达到了200亿元。”
曲志说的三个时间段，是改革开放以来，东域公司发展史上的的三个重要关节，是东域公司充满激情、奋发有为、突飞猛进、高奏凯歌的时期，他王大亮是其中重要决策者、见证者，也是他王大亮为之自豪，为之热血澎湃时期。曲志所说的这几组数据以及数据背后的波澜壮阔的经济事实，他王大亮作为当事人之一，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而且比曲志说的更加妙趣横生。
能看到这些，说明曲志很认真，但是如果仅仅是看到这些，并不能让人感到十分惊奇，因为你只要认真的看，就会看到。所以曲志的下一句话，让他眼前一亮，不由得对这个小伙子刮目相看起来。
看着王大亮神情，曲志觉得这个王师傅很有意思，他就继续说道：“王师傅，这些数据从财务报表上就能看到，因为报表体现的就是一个结果，却不告诉你原因。所以我这两天，一直在看这三个时间段里的公司高层会议记录，这些记录往往就是咱们东域公司决策的过程，作为结果的数据无非就是决策贯彻执行的体现，而结果和决策之间无非就是执行问题。”
但是听到这里，王大亮没有继续就着这个话题深入讨论下去，而是又回到了开头的那个问题。他笑呵呵地看着曲志道：“小伙子，你觉得档案有意思吗？”
曲志也笑着回答道：“王师傅，我觉得挺有意思。而且我想档案的生命力不在于保管。”
王大亮问道：“那在于什么？”
曲志说道：“档案的价值和生命力，在于用。”
说到这里，王大亮认为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时间也差不多，就站起来，笑着往办公室外面走去。
曲志喊道：“王师傅，你要找谁？他来了，我让他去找你。”
王大亮笑笑说道：“不用了。”
然后又对曲志说道：“小伙子，有机会咱俩再聊聊。”
曲志赶忙说：“谢谢你，王师傅。”
王大亮也笑着说：“小伙子，我也谢谢你，陪我聊天。”
曲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王师傅，哪天你有空，我去陪你聊天。”
王大亮说道：“好。到时候我找你。”说完就走进楼梯，回办公室去了。
曲志看着王大亮离去的背影，觉得这个王师傅挺有意思，大清早来档案处看人，结果人没看到就跑了。他不由得想，这个王师傅，估计急着要去上班，否则迟到了，会被领导批评，说不定会被扣奖金呢。
他哪能想得到，王大亮今天来档案处看的就是他曲志，他更没有想到，因为他的一次风马牛不相及的分配，名不见经传的他竟然在高层会议上引起了讨论，获得有心人关注，还让东域公司党委副书记王大亮亲自来看看他。
再说，他又怎么可能想到这些呢？和李东荣、唐国祯和王大亮比起来，他现在仅仅是只小小的低到尘埃里的蚂蚁而已，翱翔九空的苍鹰离他太远，彼此都看不见对方。正因为如此，曲志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王大亮现在在他心里也仅仅是一位不识字的王师傅而已，王师傅和王书记好像也是风马牛不相及，八竿子也够不着吧！
档案处这一层楼非常安静，档案处里更安静，即使上班了依然安静。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办公桌上，其中一缕光线将他手中的档案照的特别亮堂，那是一页档案题目：《1996年东域公司每周高层例会记录》。
在这份档案里，他读到了李东荣、王大亮、唐国祯等人的名字和发言，这些发言和记录，慢慢地变成了一份份文件、规章、制度，形成了一项项决策、一条条指令，这些决策、指令遵循着自己的规则传到了技术产品开发、生产扩张、市场开拓、质量管理，最终化作了财务报表上的数据。在这个往复循环的链条上，他看到了问题与应对、发展与危机，更看到了突进中的后退，数据背后的合力，力量的博弈和平衡，决策中的选择与兼顾，还有大时代背景下的生动景象。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