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犬王之上
青眼耷舌大喘,任那头颈胸腹委地,心说一句侥幸,好在肺腔没有炸破!
青眼已尽全力,已无再战之力。
气力、脚力、耐力、智力,将军皆万中无一,无愧犬中之王。
但有一样黄眉还没有见识到,那就是咬合力。
生而为兽,诸力当中首推咬合力,作为一条狗黄眉咬合力天下第一。
黄眉,乃是一头狮獒。
黄眉身长八尺,遍体紫金长毛,二道眉色淡黄,寿长且又吊挑~~
分明一头牛,黄眉又无角,势若一雄狮,遍体狮鬃毛!
黄眉一立,神威凛凛:“呜噜~~嗷嗷!呜噜~~嗷嗷!”
此乃广目天王,低吼滚滚如雷,吠声短且促、闷如挫,声声压抑无端凶猛——
真正两眼大若铜铃,好生一对虎目凶睛!
……
……
莫虚忽觉心下不安,不觉眉头皱起看向一处——
那里一只铃铛,只有一只铃铛。
自启战端,大黄入场,那铃铛便就再也没有响过一声,就连半声儿也没响过。
为什么?
就说适才对阵青眼之时将军也曾全力奔跑,那铃铛于其颈下一路颠簸,怎么可能闷声不响?
奇怪,莫非坏掉了?
莫虚心说一句,却也不动声色:“诸位朋友——买定离手——各安天命——买定离手——”
这场将军战黄眉,赔率仍是一赔一。
奇怪的是莫说江家三位爷以及一众豪赌客,就连江家的一众账房伙计此时也自面色平静,淡定无比。
莫虚又很奇怪,哪里来的底气?
便就说此时,莫虚手中只金筹便就有足足二十一支,也就是说足足二十一万余两白花花的银子,他江家到底有多少钱?
关键江二爷,你赔得起吗?
转念莫虚笑道:“江二爷,我要折现筹码。”
“不成!”
这下正中七寸,江二爷闻言登时一个激灵:“赌局结束,方可折现!”
“那我不赌了。”
“容不得你,此乃赌斗!”
“哦。”
莫虚明白了,原来所有平静一切淡定都是假装出来的:“江二爷,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拿‘什么’和我赌?”
……
……
莫虚没有死,因为江家家大业大名声在外,江家根本就丢不起这个人。
也罢,他要折现便就给他折现,很快几十口足有常人平胸高双臂展开长一箱须数名壮汉搬抬的大箱子搬运入场,伞下椅前列成两排。
二爷一声令下,当场全部开箱。
只说其中一箱,一箱分为五层,一层五十大银锭,一锭足重二十两。
一层即千两,一箱五千两。
箱箱皆银锭,闪闪放光芒,莫虚数一数,一共四十箱:“这是二十万两现银,其余的我付你银票。”
江二爷和蔼一笑:“小兄弟,你可放心了?”
莫虚点点头:“我放心,银票呢?”
……
……
莫虚还活着,因为整座江家庄都是江家的,江家委实是丢不起这个脸。
少顷万余两银票到手,莫虚仔细清数,确保一毛不差。
江二爷笑叹一声:“江家不差钱,这下满意了?”
莫虚点点头:“很满意。”
在场众皆松一口气,岂不知接下来又给他一句话噎死:“这是我的钱,‘你’拿什么和我赌?”
……
……
……
莫虚终于被活活打死了,因为他根本就不要脸,委实也不配再做人。
但他说得有道理,此时两家独大对赌之局成型,这种情况之下开赌之前按照规矩就要验资:“这?!咝——”
关键此时江家三虎兜儿里加起来也就还剩几张小额银票和一些散碎银子:“二哥?二哥!”
江三爷江四爷双双起身,只看江二爷。
江府一众及现场众人坐者皆起,立者拔高,只看江二爷。
包括所有犬只,只要清醒着的,只看江二爷。
江二爷的意思,想必只有一个。
岂不知江二爷稳稳在座,又将镜起仰颌自照:“有理!”
……
……
二十几万两?
江三爷已至。
大殷府制,神州通兑,一张、两张、三张、四张——
一张一万两,整整二十二张:“啪!”
江三爷拢闭折扇,歉笑一声:“一场好戏险错过,好在来得不算晚。”
继续。
……
……
莫虚心下偷笑,这叫逼上梁山!
何况给他拖延一时,大黄也该歇足了吧?
在莫虚的眼中,大黄就是大黄。
将军斜过一眼,心说多此一举:“唰!”
将军出击!
犬王第三战,将军对黄眉。
此战又不同。
这一场不说精彩,绝对惨烈!
黄眉只立场中,绝不主动出击:“呜噜~~嗷嗷!呜噜~~嗷嗷!”
将军并未试探,一个箭步冲上!
二犬瞬间撕咬一处,竟是同为正面硬刚:“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从始至终黄眉猛吠,吠叫声声如锯挫钢:“嗷呜!!”
偶有停时,便是咬中:“呜~~呜~~呜~~”
将军一声不吭,一口又是一口!
就动嘴,说啥?咬合力?
只动嘴,狗嘛!就得咬!
生来一副尖牙利齿,管它身量大小不同,一句话,敢不服?
不服咬到你服!
还敢不服?
那就直接咬死:“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
……
此战黄眉终得偿所愿。
此战将军现十足血性!
……
……
初时不见血,只见一嘴毛。
将军一嘴毛,黄眉一嘴毛。
其后狗毛满天飞。
紫金色的狗毛,土黄色的狗毛,共被激风烈吠荡起交织混杂一处~~
起先只飞丝缕,其后齐舞团絮,终如漫天柳絮飘飘洒洒蔽盖当空:“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黄眉烈吠不止,斗志昂扬!
然则此时近乎变作一条光狗,威猛身型整整缩小两圈,仅只三处毛发齐全:双眉、咽喉处。
将军如何?
同为一光狗,短毛可以略,幸存毛发也三处:耳后、咽喉处。
现下二光狗斗,几乎一种颜色:红棕。
是以此局惨烈之处始现,只因再斗一时黄眉渐渐变红,而将军慢慢变棕:“败了。”
四虎已然聚首,心下一道声音:“咝——”
众人无不变色,现场一道声音:“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原因很简单,各自咬不穿。
不伤筋骨肉,皮毛随你咬。
但有一样,将军是有心,不咬要害处。
黄眉有心咬,咬不到要害。
如此高下立判。
何况将军皮更厚,如若光狗同为红棕,将军因血凝结而棕,黄眉因血洇透而红:“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
……
此时黄眉咽喉滴血,黄眉亦红,已然生生变作一条红通通的血犬,它还在咬。
鲜血淋漓遍浴周身,漫过眼帘,黄眉战意滔天颈背淡淡血气隐现,它还在咬。
血落如梅,遍地开花!
又成沟浆,黑红砥砺:“够了!够了!”
众皆骇然,不忍直视:“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黄眉还在战斗。
至此黄眉已知,黄眉已败。
只因将军早已住口,将军只管薅狗毛,皮肉也未咬一口。
黄眉忽止。
吠声止绝:“与我战!”
将军早定,回望一眼:“这只是惩罚,并不是羞辱。”
黄眉一眼淌血,只以一目视物:“让我死!”
将军面色宁定,双目依然清明:“你要活下去,为我做见证。”
黄眉足下,血滴成泊:“见证?”
“见证。”
将军深望一眼,而后缓缓阖目:“见证一些毁灭,以及一些新生。”
黄眉终于茫然:“啊??”
象铃无风而动:“叮当、叮当、叮叮当。”
如同一声天籁,悦得万物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