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白耳青眼与黄眉

  但见那犬通体如墨染,身形长大姿态矫健,竟似一头黑色猎豹。
  只两耳招风,白如霜雪。
  《犬经》有云,黑狗白耳是狗王,主人富贵金满箱。
  此乃犬王白耳,江家五虎座下四大天王之“多闻天王”,聪敏如人,勇且多闻。
  也就是说白耳扫过一眼立时看清形势,便即略略点了点头。
  以目示意:走?
  将军会意:走。
  四大天王,无不犬王,将军不战只因这舞台太小,更嫌弃此前对手尽皆弱爆:“天呐!白耳?!”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世间诸犬也一样:“多闻天王!多闻天王!”
  诸犬亦慑服,屁都不敢放,由此可见将军此前的表现纯属正常:“白耳白耳——必胜必胜!”
  欢呼声起,势如浪潮。
  多闻天王走在前,人犬一概不入眼,这本就是王者之间的较理:“多闻天王——大杀四方!”
  将军在后,闲庭信步。
  礼当谦让,人家主场。
  少顷居中斗栏,二犬场中立定。
  对立、互视、一般不吠不叫,同样没有表情。
  犬王自有犬王的骄傲,就如同这斗场居中唯一大型斗栏,四下木栅高大紧实,圈地足有半亩——
  足以大战八百回合,尽可战至酣畅淋漓!
  众皆火速围观!
  白耳,生平历千战,只一败。
  当下犬两安,人犹有交待:“小兄弟,这把你要赌多大?”
  江五爷微微一笑:“金筹起步,不设上限。”
  一支金色签筹,即为白银万两。
  莫虚扬起手中一把竹签,共有五支金筹、三支银筹、六支铜筹:“我赌手中这些。”
  意料之中,江四爷哈哈大笑:“爽利!赐座!”
  语落一仆当即抱置座椅,一管事人清点筹码喊道:“将军挑战白耳、斗赌——五万三千六百两银!”
  真真大赌,巨额豪赌:“轰哗——”
  如此赌局数年未见,现场气氛瞬至顶点:“诸位,此局不限观赌,诸位尽可下注。”
  江五爷微微一笑:“买一赔一,五五对开。”
  江四爷哈哈大笑:“好极!妙极!”
  此言一出,众皆欢呼:“耶!!”
  胜负却也无从抉择,仿佛一切回到原点:“诸位朋友——买定离手——各安天命——买定离手——”
  买将军?
  江家从不做亏本生意,此战若犬王白耳胜出非但此前本金全回,反而趁机大赚一笔!
  买白耳?
  将军今日横空出世,表现足以惊世骇俗,此时正携连捷之威十有八九一举挫败白耳!
  众赌客无不心下估算,左右为难。
  少顷一一落注,天命各安。
  此局斗赌是以金筹起步,而观赌却不限筹码大小,现场赌客百余尽皆参与,结果十之七八押注白耳。
  毕竟江家庄,人犬皆主场。
  然押注将军诸客者皆为贵胄豪客,其中不乏一掷千金者,落筹从容神情散淡,分明只为图个乐呵。
  是以以筹金计,反而将军胜出。
  战斗,才刚刚开始。
  ……
  ……
  ……
  战斗才刚刚开始,便已结束。
  致使现场所有人,变作雕塑。
  人是呆若木鸡,犬也呆若木狗,现场鸦雀无声,呈绝灭式死寂。
  太快了。
  只一式、半合,瞬分胜负。
  将军终于出手。
  便以踱步式上前,起一掌斜斜拍下,将白耳打落尘埃。
  此时白耳倒地抽搐,口吐白沫~~
  发生了什么?
  整个过程似慢实快,呆板生硬沉闷无比,就如同一条黄色土狗一巴掌打翻一只黑色木狗,当然没有任何悬念,也没有任何观赏性。
  寂灭只是一时,时间还在流走:“轰!”
  转眼现场炸锅,惊喜沮丧不说,雷鸣般的嗡声嘈杂悉数只化为一道声音清晰入耳:“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刚刚发生了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有什么,江四爷叹一口气:“骄兵必败,白耳输了。”
  “猪!”
  江五爷额上闪过一道青气,只把一口唾沫狠狠啐过:“狗屁多闻,比猪还蠢!”
  ……
  ……
  江家之人,自知白耳习性,白耳只有一个缺点。
  就是骄傲,太过骄傲。
  真正讲究在前戏,可曾见得那一邀?
  说来很简单,二犬比文斗。
  就是因为白耳太过聪明,是以聪明反被聪明误,实则整个过程可以归结为简简单单三句话——
  “你先?”
  “你先。”
  “你先,这是我的地盘。”
  其后白耳,单爪相邀——
  ……
  ……
  “尽管骄傲来自实力,白耳仍是实力不济。”
  斗场外,江三爷打开折扇苦笑一声:“先手后手结果一样,那一掌是熊的力量。”
  八字胡须,寸半短髯,江家三爷不高不矮,面如粉敷略有福态:“青眼,黄眉,二哥先行一步。”
  江二爷魁梧白胖,对镜修饰美髯:“滚逑!”
  于是三爷撤,二爷上,二爷行进左右照镜,青眼黄眉左右跟随:“你先?”
  “我先。”
  “OK。”
  ……
  ……
  只要有所收获,白耳败亦可喜。
  那犬力大无比,绝不可以力敌:“嘘——”
  “嘘——”
  “二爷来了,不要说话,嘘——”
  “肃静肃静,保持安静,听二爷怎么说,嘘——嘘——”
  现场气氛又凝结,真正冰火两重天:“二哥。”
  四爷五爷齐起,双双面有愧色:“弟督战不力,非白耳之过。”
  二爷仰高脖颈,自顾镜照下颌:“废话!”
  ……
  ……
  五虎之中,二爷最凶,这一点此前莫虚就听老王说过。
  老王还说,当时就是这个狗东西照着镜子跟他谈判,一个人三岁的女儿被狗活活咬死应该怎么办。
  “现在你有三个选择。”
  现下江二爷依旧照着镜子说道:“其一,人带钱走,把狗留下。”
  “其二,人带狗走,把钱留下。”
  只不过谈判对象换成了草帽男:“其三。”
  岂不知草帽男瞪俩傻眼干等半天没有等到下文,居然一脸不解风情问道:“其三呐?其三呐?”
  见他如此愚钝痴鲁,江二爷终于瞥过一眼:“其三就是,接着斗呗!”
  “噢,这样啊。”
  莫虚恍然大悟,一脸尴尬笑道:“我还以为你要说其三——狗带钱走,把人留下!”
  说完这句话,时空又凝固。
  人皆定以瑟缩身,犬亦同将寒毛炸,丝缕萧风无端定,天地无处不肃杀!
  那镜便就凝定在了手中,连同镜中挑起的眉:“小兄弟。”
  只一瞬,镜垂下,江二爷缓缓开口说道:“你这是在开二爷的玩笑,对吗?”
  “是啊。”
  莫虚才不管他:“小兄弟开个玩笑,江二爷开不起吗?”
  又沉默。
  江二爷忽展颜一笑:“兄弟,贵姓?”
  “免跪。”
  ……
  ……
  无甚,云淡风轻。
  战斗继续。
  此乃江家别府,最最注重好名声,况地处皇城天子脚下,等闲不可以无故滥杀。
  开个玩笑罪不至死,二爷一笑揭过此节:“哈!”
  四爷五爷互视一眼,各自叹一口气。
  当然接着斗,莫虚又不傻。
  犬王二番战,将军对青眼。
  青眼狼犬,两目青光,眼窝深邃,身长七尺。
  隆颅反须,背有圆月。
  身量也不甚大,只大大黄一圈,战力堪比黄眉,迅捷如同白耳——
  白耳聪明是聪明,可是没眼力,文斗?
  这年头儿还要讲规矩?
  斗赌金额翻倍,参赌者皆不提,青眼缓缓登场,足落无声。
  青眼绝不会重蹈覆辙。
  将军在。
  ……
  ……
  这一场并不激烈,绝对精彩。
  青眼快,将军也很快,但见两道身影一道青灰一道土黄迅捷如风满场飞奔,双双快到几见残影——
  将军果然犬王,尽管其貌不扬。
  犬只相斗,不外扑咬外加爪扫,当然看似简单,实则大有学问。
  如同拳脚相向,自也不独拳脚,高手之上还有高手。
  如同黄眉,黄眉看得很认真。
  这一场,竟然纯比速度。
  将军在前,青眼在后,二犬如若流星赶月一前一后绕场飞奔,几将衔连一处,生似永无止休——
  青眼也不想这样。
  本来青眼只是试探,主动近身作势虚扑,不想将军二话不说调头就跑!
  不知虚实计,回身恐拖刀,青眼当时并没有贸然追杀只衔尾保持安全距离追击,然而只追了三五圈也自心头雪亮——
  没有诡计,纯比速度。
  因为青眼快,将军快,青眼慢,将军等。
  青眼停,将军停。
  平静的眼神也很明白,来。
  青眼也就懂了,心说那就比呗,反正圈子足够大,来!
  正如此,黄眉暗点头。
  快的未必赢,慢的一定输,因为如若速度等同那么接下来要比的就是耐力,如若人活一口气——
  犬王之间的较量,没有任何阴谋诡计。
  ……
  ……
  未知过许久啊,莫虚也打一哈欠,揉了揉酸涩的眼。
  早就把眼看花了,那里还在转圈圈,一圈一圈又一圈,一圈一圈又一圈——
  精彩之处还没到,原来是场持久战。
  咦?大少去了哪里?
  莫虚忽然发现大少不见了。
  或说他哒大哥已经很久没有现出真身了。
  奇怪奇怪,佛子一向人来疯,这样的热闹也不凑?
  莫虚四顾,尽皆人犬:“大少——大少——”
  ……
  ……
  大少本就不在三界内,如何又会跳入狗圈中?
  只一句话——
  没劲,真是!狗咬狗有什吗好看?
  就在斗场大门口,桌案之上牌架之下,大少悠然将身坐,离地晃荡腿两条:“变!”
  遥遥望去,似一鸡腿:“汪汪!汪汪!嗷~~”
  膝下一只狮子王,雀跃蹦跳满脸崇拜:“嗬哈嗬哈嗬哈嗬哈~~”
  “如何?如何?哈哈哈哈!”
  大少哈哈大笑,吭哧就是一口:“漂亮姐姐,吓到了吧?!”
  一旁却是手捧心花怒放式,少女情怀小阔太:“耶!好耶好耶,好好神奇耶!圣僧哥哥再来一个,再变一个再变一个~~”
  “变!!”
  ……
  ……
  莫虚一眼瞥见,终无语。
  心说真正大哥,这一会儿功夫儿没见,居然又跑去泡上妞儿了?
  任何担心都是多余的,因为将军乃是无敌的:“呼——”
  管它千百圈,莫问谁追谁,将军呼出一口气:“将军!将军!将军!将军!”
  将军已止步,眼前一狗尾:“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