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客自昆仑来

  先生手一挥,懒洋洋说道:“罢了。”
  一时静寂,又无声息。
  莫虚只觉如坐针毡!
  方才众位仙长可是行过大礼,却也将莫少爷这个在座的凡夫俗子一齐拜过,这又如何生受?
  真真奇哉怪也!
  就说先生真有能耐,偌大脸面何处得来:“无崖。”
  无崖道号无崖子,是一高胖老道,满面红光月下可见:“先生,无崖在。”
  “呶。”
  是一白玉小瓶,其内不知何物。
  无崖子恭敬接过,只扫过一眼,登时喜动颜色:“天师之物?”
  这是还礼了,给无崖的是一瓶丹药,却是前日里张天师赔付的利息,先生以龙肝凤髓敲诈得来:“青松。”
  下一个:“在!”
  “人参怎这般小?这芝怎是灰的?”
  先生皱眉,面色不善:“嗯?”
  这明显是嫌他送礼太过寒酸,太过没有诚意:“这!”
  青松子是一矮瘦老道,童颜鹤发精神萎靡:“这个嘛,这个馁~~”
  无怪乎仙长大为不满,青松掌管昆仑仙山药草:“小是小了点,品相也差些,但这些都是纯天然,野生哒!”
  “呶。”
  这是过关了,又一白玉小瓶,一般上有云图。
  青松子恭敬接过,只略略闻过一鼻,也自欢天喜地退下:“赤阳。”
  这一次先生面色和蔼,以手相招:“你来。”
  赤阳子面色黑红,豹眼虬须:“先生!”
  赤阳子大步上前,双拳紧握虎目圆睁:“今日之事错在赤阳,这逆子但凭先生处置,赤阳绝无二话!”
  先生点头笑:“收好。”
  还是一个白玉小瓶,上头画着祥云仙鹤:“去罢。”
  先生将手一挥,风轻云淡状态:“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这派头儿,比天大!
  一个字,牛啊!
  一众仙人御剑而来,本以为兴师问罪,难免要大动干戈,结果先生一笔带过。
  莫虚无话可说,只能说是佩服佩服,可怜风波子装逼一世死到临头居然栽在了一个比他还能装的人手里:“且慢。”
  可是有人看不惯,看不惯他装这逼:“且慢。”
  那人径自上前,不咸不淡说道:“先生问话,何以独舍云霄?”
  云霄子面如冠玉,五绺长须。
  云霄子乃风波子授业恩师,许多年以前。
  先生注目:“哦?”
  云霄默然片刻。
  终是苦笑一声:“小徒狂悖无礼,还请先生海涵。”
  话至此,说正事。
  先生摇头:“不关我事,你要问她。”
  多少在看月亮。
  月儿大如银盘,依稀玉树琼楼,离得多少好近又好远:“她?”
  云霄子瞥过一眼:“未请教——”
  “啊!哟!喂!!”
  无崖子抢上一步,激动雀跃:“嫦娥仙子?您也来啦?”
  多少吃一惊!
  但见那老道又高又胖满面红光,多少又不认识:“青松道兄!青松道兄!”
  “娘嗳~~”
  语落处又一老道飞身上前:“嫦娥仙子!受俺一拜!”
  说话纳头便拜:“些许俗物,不成敬意,小小一点山货还请仙子笑纳~~”
  但见澹澹月波之下,赫然一支人形巨参!
  长及三尺,手足须眉宛然;
  并有一株硕大灵芝,冠厚茎直其白如雪,无一丝杂色。
  “我说。”
  先生叹一口气,眼瞅着自家面前摆放着的内些个纯天然野生菌类:“青松啊,你那小小一点山货,怎比我这大了恁多?”
  青松子面不改色,一意孤行呈上:“嫦娥仙子,还请笑纳!”
  多少若有所思。
  “道兄道兄,青松道兄!”
  无崖子火速抢上,急眉火眼叫道:“这礼有我一份儿,有我无崖一份儿!”
  “没你份儿!”
  青松子怒目相向:“这这这这这,这都我种哒!纯天然,野生哒!!”
  “青松道兄,你怎这般?”
  无崖子大怒:“就说这支千年仙参,我还帮你浇过一回水不是,足足有两三回来着!”
  “哈!”
  青松子摇头冷笑,恨其不争:“也罢也罢,说不过你!好好好,这一条千年人参之须便就当作是你送与仙子的见面礼,如何?”
  “不成!”
  无崖子面皮紫涨,大声叫道:“甚抹人参之须,恁地好小一条!不成不成,内条内条,内一条最长最大最为茁壮的参须,仙子你看,你看你看——”
  “我呸!做梦罢你!”
  青松子不再搭理他,又躬身呈上那仙参:“好教仙子知晓,此参乃青松以云梦大泽之土,采万年松柏之露,倾尽千年心血亲手培育而成,凡人无福享用,只请仙子笑纳!!”
  “噫——”
  一人喟然叹息,负手望天:“想我大好昆仑,大好仙山呐~~”
  言外有意,阴阳怪气:“闭嘴!”
  青松无崖齐齐大怒,矛头转向齐齐喝道:“云霄!!”
  云霄子负手而立,淡然一笑:“如何?”
  无崖子怒极反笑:“如何?你说如何?云霄啊云霄,你还有脸笑?”
  青松子满脸痛惜:“枉我二人煞费苦心,这这这这这!这可全都是为了你啊,俺滴小师弟!”
  “二位师兄,好意心领。”
  云霄子不咸不淡,微微一笑:“不劳二位费心,云霄自有分寸。”
  “哟!”
  无崖子打个哈哈:“你有分寸?好好好好,你有你有——”
  青松子扼腕叹息:“不与他说,他有个屁!”
  “大师兄,你怎说?”二人齐声问。
  赤阳板着个脸,认真说道:“赤阳说过,听先生的。”
  先生笑道:“先生说过,不关我事。”
  ……
  ……
  ……
  多少怔怔发呆。
  莫虚莫名其妙!
  此时状况委实太过反常,一众昆仑三代弟子同样面面相觑——
  那是一只妖。
  是一只狐妖。
  淡淡乌黑,狐媚之气,妖狐道行还浅,本就遮掩不住。
  虽然说是洪荒异种。
  然而为毛嫦娥仙子?
  一众道人所惊诧的并非是那狐妖,而是自家师父或是师叔是与往日印象截然不同——
  无崖子,仪态端庄不苟言笑,平素待人极为严厉,昆仑弟子无人不惧!
  青松子,尖酸刻薄为人吝啬,你若动他一片草叶,必定和你血拼老命!
  赤阳子,刚直不阿性如烈火,一言不合拔剑相向,脾气大过天王老子!
  全然不同,全然不同。
  只云霄小师叔还算正常,一般傲骨峥嵘不落俗套:“九霄所望兮,群星为拱,太阴之灵兮,皎然若镜——”
  声声入耳,宛若龙吟。
  正是云霄:“姑娘蕙质兰心,可知云霄之意?”
  多少:“啊?”
  一众昆仑三代弟子:“啊????????”
  云霄小师叔根本就不近女色,简直比柳下惠还要柳下惠,此时居然也在花前月下?还要学那风流才子吟诗?
  但见才子深情注目,佳人却是欲语还休:“小道士,你说啥?”
  只有一种解释。
  多少心下忽悲忽喜,直若翻江倒海也似:“云霄之意,姑娘自知。”
  只有一种解释:“嗯哪~~”
  意思很明白,就是小瓷瓶。,
  粗脖儿大肚,小小白瓷瓶,月光之下憨态可掬。
  云霄微露喜色,小心翼翼接过:“多谢姑娘,今事偕矣。”
  “呕~~”
  莫虚却是胃中翻腾,酸水到流:“嗝儿!嗝儿!!”
  当然莫虚酒喝多了,并非吃下这记飞醋,瓷瓶之内装的正是风波子的生魂,又名幽精,人身三魂之一:“咝!!”
  云霄笑容僵在脸上,疾拔瓶塞细观之:“这——”
  却见一点黑灰,静静匿于瓶内。
  正是三魂之一幽精,却又分明有些不对?
  又一时,云霄面如沉水:“姑娘好手段,好心机。”
  多少一脸无辜:“怎了?怎了?”
  云霄子深吸一口长气:“奈何?奈何!枉徒劳,奈若何!”
  没奈何,多少确实够狠!
  你想啊,一魂二魄齐封瓶中,幽精势大穷凶极恶,如此禁于方寸之地,吞贼、除秽二魄逃脱不得早被吞噬了个一干二净!此时魂魄合一,再也无法剥离,而人之魂魄乃是精纯之物,此举已然一举断绝了三条后路,非但大狼二狈魄不得还便就将这变了种儿的生魂还归那风波子,风波子纵是清醒过来也是既疯且傻变作白痴一个:“哈!”
  青松子神识探知,幸灾乐祸:“如何?如何?”
  无崖子摇头晃脑,随声附和:“好极!妙极!”
  “赤阳师兄。”
  他二人明嘲暗讽,云霄子自不理会,只双目灼灼望向赤阳子——
  “赤阳说过,听先生的。”
  云霄默然。
  片刻拔剑:“此剑有名胜机,千年未尝一败,久闻先生术法通天,云霄敢请先生指点。”
  “云霄!”
  一声怒喝平地雷起:“休得无礼!”
  正是赤阳,赤阳声色俱厉双目喷火:“撤剑!退下!”
  云霄无视:“云霄斗胆,讨教一二。”
  众道无语。
  云霄子毕竟小师叔,只有五百多岁,所以他还是太嫩了:“先生。”
  仙剑胜机,光华大作:“请——”
  “大脑门儿。”
  只一声,仙剑黯淡无光:“给我滚下来!”
  又一声,云霄面色惨白:“你徒儿要打我,你管不管呐你?”
  这一声,众皆齐齐望月:“他还放任他徒弟,调戏恐吓你闺女~~”
  “我没有!”
  云霄一脚踩空,立时一个栽歪:“我没有!你别听他胡说,我没有啊师父——”
  说话就瓦扑通一跪:“徒儿岂敢放肆,还请师尊明察!”
  月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