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非常岂不长如常

  入夜时分,纯阳和周良从长兴镇回到村子的路上,纯阳问起有关阮秋的事。
  照周良说的,那位阮少爷在这方圆百八十里内果然是神奇人物!首先阮家在长兴镇据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年了,已故阮老爷夫妇年近五十也始终只有一女。
  其女阮桃性情温顺和善,在邻里间也是颇有声誉。本来老两口也都知足,却不料想后来老夫人竟然真的再次怀孕,只是孩子降生,老夫人或许是终究年纪太大了,结果难产而死。
  阮老爷大概也是因为悲喜交加,没多久便开始重病卧床,不几个月也去世了。从此阮桃夫妇便担负家业,同时还要抚养幼弟。
  而那阮秋着实神奇,四五月的时候已经可以流利言语,半岁便行走如常人。普通人家六七岁开蒙,比较聪明的孩子十岁左右的课业,阮秋不满周岁已经滚瓜烂熟了。
  直到五岁的时候,阮秋已经是出口成章,下笔如神,整个长兴镇的文人书生无不知晓。而渐渐周围临县,城市也有些慕名上门拜访的,或者偶然经过的旅人,无不对其拜服,称颂!所以,长兴镇有位叫阮秋的神童如今也算是名声在外。不仅是阮家,更加可以说是长兴镇一块金子招牌!
  纯阳听着心里挺不是滋味,十几年来他经常反思过往。世人皆知信妙香本身就是天纵奇才,而他的几个徒弟中,除了昔日汪俊贤是因为过往交情,天分并不极高,但起码也是一生得享高寿。
  而其他徒弟,就算不提赤练毕竟是妖类,其他无一不是天下罕有,明显天赋高人一等的。
  但最终即便是自己这个所谓的传人,实际上又得了师父几分的本事?可假如那阮秋早生三十年,凭其天分,尤其是那种言语中透出的不俗心境,师父一定非常喜爱,而且其本身也必定能够前途无量!
  其实纯阳此时心里非常纠结,他倒不是好为人师。不过人到了某个阶段,有些事,尤其是遇到客观的目标就会自然而然被触发。
  以纯阳今时今日的修为道行,就算还说不到天下无敌。但比起世间一般的所谓宗师掌门,已经高出很多很多了。
  没什么事的时候也不会想到,可如今见到阮秋那样的天才,他也忍不住感到了一股惜才之心!
  不过他曾经从未动过收徒的念头,一来是因为心结,另外本身始终心情处于波动,根本不可能安静下来考虑一下师门的传承问题,更加没可能耐心花精力去教。何况如今天下浩劫隐现,自己都前途未卜了!
  但所谓“良师难求,佳徒亦如是!”因此纯阳心里十分的纠结,自觉没有收徒弟的余地,可却又实在忍不住欣赏阮秋!
  辗转了一夜,次日纯阳便又找周良一起到长兴镇去。远远就看到人群非常拥挤,走近一打听,原来是知州大人亲到阮家拜访。
  因为知州本身年过花甲,也是个喜欢文墨的雅人,以前和阮秋就很有些忘年之交的意思,更从未掩饰过对这小友的欣赏。据说不久他要回朝述职,想给自己的老师准备一份礼物。不过自己师徒都是清廉淡薄之人,没钱是真,但一般世俗之物也看不上。
  思来想去,知州便想到了阮秋。他素知这位小友文采飞扬,精彩绝艳,更是心思通透灵敏异常,于是便想来求他亲笔一画,必然要比世俗所谓财宝更家能令老师愉悦!
  阮秋的文采巧思一直非常有名,所以有人一听说此事,消息很快传出去,跟着就有大批近处的文人墨客纷纷上门,希望他能当众作画,让大家能一通欣赏技艺巧思。
  此时这么多人为官,都是为了亲眼看阮秋作画,当然看热闹也是人之常情!两人来的较晚,此时根本就看不到里面什么情况。
  纯阳暗暗转念,一手轻推着周良后腰,另一手暗暗抖动,开出条狭路可容二人挤到了最前面。
  此时阮家门外四张方桌拼接,上面铺好了一大张画纸,仆人各掌笔墨颜色。
  不久,门中走出几人,一个六十来岁的方巾儒者,想必就是那位知州大人。还有阮秋和姐姐阮桃,以及仆人跟随。
  知州一脸慈祥的领着阮秋来到桌前,拱手笑说:“有劳小公子,老朽先行谢过了!”
  阮秋礼貌还礼:“大人客气了!去去小事,不足称谢……”
  说完,阮秋凝立桌前半晌,似是心里暗暗构思。终于从仆人手中拿起笔,纯阳愕然看着他连续从不同仆人手中拿笔作画,围桌而走动作敏捷,速度极快,行云流水,潇洒飘逸。大约一顿饭功夫,整张画纸上就看到一堆一块,五颜六色,但却压根看不出个什么确实的形态。
  纯阳愕然心想:这算哪门子画?一大堆色彩东一下,西一下乱点一通,这就算不懂画的人大概也蒙不了吧?
  但看周围所有围观的人都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仿佛十分期盼着看到什么。所以纯阳虽满心疑惑,还是紧紧盯着。
  而此时阮秋吩咐仆人装裱画纸边角,不久两个仆人各执画轴一边立起。阮秋径自走到画后,用一支大抓笔蘸水在后面很快的拍点。
  倏地,纯阳看到了非常神奇的一幕。只见那画上的色彩仿佛花苞一样,纷纷绽放盛开,原本一堆一块的色块融化开,与其他的地方相连,互相润染,水化风干,一副“桃李盈门”瞬间跃然纸上!
  纯阳行走江湖多年,千奇百怪的事可谓见多了,各种市井的奇技淫巧也不在话下。但阮秋这一幅画显然确确实实就是人为的画工技巧,因此着实也算大开眼界了。
  街道上顿时彩声雷动,行家基本上可以想明白这无非就是铺陈,转呈,润染加上利用了风力使墨彩进行特定的展开。但如此技巧、心思却着实让人佩服!即便对于一般并不精通画艺的人,仅仅当做视觉感受看热闹也足以赏心悦目了!
  知州那么大年纪,此时鼓掌好不惜力气,对阮秋更是感激不尽,赞赏不止。而其老师其实就是当今挺首相骆宏,老人家很多年前本已归隐,但先皇诚邀其入住太学为国培养人才。后来新君年幼,老人家又以满腔热诚,为了正统与摄政王明争暗斗多年。
  骆宏的忠诚耿介可谓一时表率,而其也是桃李满天下的饱学大儒,这知州便是其中之一。阮秋知道他是为老师献礼,便画了这幅桃李盈门,也是非常趁景的。
  而后知州还请阮秋题词,他便礼节性的客气了两句,反正一事不烦二主,便在画的右上角写下“韶华虽远血犹激,老骥尚堪负千里。山河但要需则勇,乾坤抵定香愈弥”!
  跟师父学功夫将近二十年,纯阳虽然性情跳脱懒散,起码也算是用心学过点东西的。而对这类文墨之事,说他只是落个认字未免有点冤枉,但还真谈不到什么才华。因此也就和多数人一样,觉得这题词附在桃李图上,就是赞颂老人教书育人的功绩。
  知州立刻让人仔细的将画好好收起,他素来为官清廉,真讲谢礼就算把兜扯烂了也谈不到诚意。索性便将自己多年所用一方也算较为名贵的一方砚台送给阮秋当做临别纪念,彼此虽官民、年岁皆别,但相交多时,也不在乎这些虚礼。
  知州告辞之后,好多地方文士纷纷跳出来大加赞赏,还真有人恬不知耻的开口求画。纯阳虽然谈不上精通书画,或多或少也明白一点,所以他知道真金白银还在其次。但对于擅画者要真正精心成就一幅作品,那和练武之人练功一样,也是要消耗相当体力和精神的,绝非说画就能画。
  当即,阮桃把弟弟拉回家去,留下丈夫在外面应付。
  纯阳和周良见此,且天色至午,二人便又到饭庄去。如今纯阳的身体已无大碍,虽然还需要饮食,但需求的量已经很有限了。
  不一会儿,饭庄外走进个人,一看正是阮秋径自朝他们这桌走过来:“良子,先生好……”
  虽然只是普通的称呼,但见识了阮秋的才华,纯阳对他称自己这一声“先生”不禁感到有点赧然!“阮公子无需客气,请坐!适才见公子妙笔生花,在下实感大开眼界,着实钦佩!”
  “哦?原来先生看到了,闲时涂鸦而已,倒让先生见笑了。”
  纯阳听了忙正色说:“在下虽非精通书画之人,但平生从无妄言。公子技艺巧思精妙之极,天下罕有,在下句句肺腑。”
  阮秋听了只是微微一笑没再谦虚,若是旁人纯阳或许会觉得其年少气盛,恃才自负,但其实也不奇怪!但对阮秋,他只觉得此人才华固然罕有,可这番不宥俗套,不骄不躁的气度才更加让人感叹!
  无论怎么看,这阮秋如今才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才能之外已经有了如此的城府内敛,加上本身天赋,来日定非池中之物。
  但是纯阳在慨叹阮秋才华之余,心里也有另外的感触。正因其天赋太高,但年纪尚小,性情还难判定。以其才能日后若为善,起码也能惠泽一方。但若为恶,恐怕还真是让人不得不担心后患无穷!
  沉吟半晌,纯阳缓缓问:“听闻公子自幼是虽姐姐长大?”
  阮秋淡淡点头:“正是!双亲早故,幸有姐姐和姐夫悉心照料,呵护至今!”
  “哦?如此说来,小公子日后可是要继承自家产业?”
  “这个?姐姐夫妇一直精心家业,而我素来性情散漫,实非经商之才。反而很喜欢没事的时候到处走走,多看些新鲜东西,可惜我年纪尚小,家里终究不放心独自外出。不过……,也不怕告诉你们,其实我之前也曾偷偷跑出去玩过。惹姐姐伤心生气了好久,多少日子没搭理我呢。”
  “哦?公子这般年纪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但确实不便独自外出。日后不妨和家人好好商量,有人陪着也可让他们放心!”
  “哎!其实我说就是他们太小题大做了……”
  此时周良忽然一笑插口:“少爷你自己倒是说的轻巧,一声招呼没打,一走就是一年多,别说你才这么大点人,要是我,奶奶怕不要急坏了……”
  “要你管,有的吃都堵不住嘴,小心噎死……”
  周良挨骂,傻笑声接着吃自己的了。而纯阳不禁大为惊讶!此子非凡是显而易见的,可一个十岁的孩子独自外出一年多时间,可就不是单纯活泼或者淘气那么简单了。毕竟人世间处处危机四伏,一年的时间莫说如此一个孩子,即便是一般的成人不慎走到哪个荒山野岭偏僻之处都不免危险!光是随便想想这天下间的事端,就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公子这般,莫非是想日后做个游侠?”
  “游侠?什么玩意儿?游游这,游游那,这么大世界到处游游也不错。可千万别提什么侠不侠的,太麻烦了!”
  “哦?公子不愿做侠士?”
  “侠士有什么可做的?我只想高高兴兴的,可不想到处管闲事,弄个不好说不定把自己都赔进去,不值!不值!我家好歹也经商几代,我再怎么不擅长也不能太辱没门风吧!”
  曾几何时,这种话听在纯阳的耳朵里一定是非常不高兴的。但如今他很清楚这个“侠”字一旦贴上,可就不是说说而已了。
  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对侠士乃是必然,甚至普世观念认为是天职。但事实上何尝就不是管闲事?而江湖上因为本事不够,却执着于所谓侠义,最后惹一身骚,甚至把性命赔上的先例,可是多不胜数!
  而就纯阳自己来说,想象自己所有的心痛、难过和悔恨,岂非最初就是源于管闲事?
  三人闲聊许久,说的多半都是些阮秋之前偷跑出去玩的经历。最后阮秋提到再过两天省城有场集会,到时候会很热闹,问他们要不要去看?
  但很快纯阳就明白,他是自己想去。但因为镇子距离省城不算近,要是再偷跑出去怕惹姐姐又生气难过,可几天时间罢了太不划算!所以要二人明天去家里找自己,起码姐姐和姐夫认识周良,就不至于担心了!
  而虽然之前他也说过值不值的问题,可对此时他因为能玩的日子多少判断惹姐姐生气划不划算?真是有点啼笑皆非!只是不凡之人自有不凡心性,这倒也不值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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