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看与他人对盏

  王郡君听言一愣,而后蓦然懂了,脸色微红,叹道:“劳烦你了。我整个身子已经没了感觉,脑子也越来越不清楚。”
  赵元让闻言,心下有些懊恼,不经意间告知了她一些不怎么体面的东西。眼看着王郡君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赵元让问道:“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带给谁都可以。”
  王郡君的嘴唇微张,赵元让将耳朵凑了过去,只听得王郡君断断续续说道:“士为知己者死,还有什么要说的。谢谢你……”
  听着王郡君再无声息,赵元让手指伸到王郡君鼻子底下,王郡君呼吸已绝。赵元让又抓住王郡君手腕,脉搏也已停下。
  赵元让抓着王郡君手腕,一时间茫然若失。若非自己无意间听到了王郡君心中埋藏的事情,不知这些事情还有何人知晓?哪怕是云未也不知道吧。
  赵元让仿佛跟着王郡君走过了她的一生,满身都是汗水。王郡君闭着眼睛,眉头紧皱,宛若沉睡。赵元让抚平王郡君的眉头,叹道:“若有来世,愿战乱已平,你和邻家哥哥终成眷属,不必……不必去做个侠客。”
  赵元让想了想,脱下了王郡君的衣服,将污秽清理干净,又从房间里拿了衣服重新给她穿上。
  赵元让仔仔细细看了眼王郡君的脸,而后,一刀斩下了王郡君的头颅。不等落地,赵元让伸手捞住,回刀入鞘,而后又看了一眼,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布包包了起来。
  赵元让出了腊梅阁,带着跟来的心腹士兵去见皇帝。赵元让从后门进了御书房,让士兵在门口稍候。
  皇帝看见满身血污的赵元让,皱眉问道:“怎的这么慢?”
  赵元让跪下山呼万岁,抬起头来,笑得很是灿烂:“圣上知道臣的,越慢代表越用心。”
  皇帝看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袱,突然叹了口气,问道:“她死前……有没有说些什么?”
  赵元让答道:“未曾说些什么,只是叫痛。”
  皇帝冷哼一声:“死到临头方呼痛。”
  赵元让问道:“云将军那里怎么办?龙骧仓促间集结一营兵力已暗暗行动,要不要传檄江北,再加追堵?”
  皇帝咬牙切齿道:“好个云未,表面上忠厚老实,背地里却干这灭族之事!”
  赵元让道:“圣上息怒。北征大军第一批军粮被一把火烧光,这次也未必就能平安到达。不过臣觉得,这也不能算是一件坏事。若再不发粮,北征大军若军心不稳,燕蓟之地能不能收复倒在其次,若云未以此为由大做文章,那河北诸府便是前车之鉴。”
  皇帝怒气更盛,将奏折重重摔于案上:“大名、真定、常山、广平、庆源、河间六府又来了联合奏折,找朕要官要爵,要钱要粮。你看看,人人都说先皇英明,河北之地都已经不姓赵了,不管姓孟还是姓杜,反正不姓赵了。这就叫英明。”
  赵元让低着头沉默不语。皇帝叹了口气,说道:“本指着云未一鼓作气收复燕蓟之地,没想到这个蠢货竟然还把人放进来了。若非如此,六府怎敢趁乱抬头?当初就不该听陈焱和云未胡说八道,竟将朕骗过去了。明日朕便找陈焱算账。”
  忽然,太监禀报道:“启禀圣上,中书令大人紧急求见。”
  皇帝看了看赵元让,说道:“带着包袱先下去吧。包袱给小年子就好,然后你便回去吧。把衣服换了再出去,从宫里出去满身是血,成什么样子。”
  赵元让躬身告退,心中暗叹:“王郡君看人果然准,皇帝只爱面子,心中着实刻薄寡恩。”
  本来赵元让想暗示皇帝该怎么做,不过中书令既到,自己也就不用操心了。赵元让心中感慨,看来这事要被压下来了,不过云未却再也无法回大宋了。
  赵元让心中冷笑:“好端端的征北大军,竟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左相和中山王简直是作孽。唉,奸佞当道啊,奸佞当道!”
  赵元让见了年公公,将包袱递给年公公,年公公接了过来,仿佛烫手山芋般一触即离,放在一旁等皇帝看。赵元让换上来之前便准备好的衣物,拱了拱手,带着几个亲信大摇大摆出了宫去。
  赵元让一路上不时想起来王郡君的话,心中叹道:“如此奇女子,命途如此多舛,当真是造化弄人。”
  念及此处,赵元让突然想去奋威将军府看看。当下也不明说,只推说气闷,独自一人骑了马,绕了一大圈跑到了奋威将军府门口。
  将军府大门紧闭,里面黑灯瞎火,赵元让围着绕了半圈,假意远离,将马拴好,偷偷摸摸来到后墙处,一跃便翻了进去。
  将军府比想象中有序得多,可以看出走得并不十分匆忙,显然是早有准备。赵元让心中惊讶,感觉有些自愧弗如,若是自己出征,哪会考虑若有人掣肘该当如何,只会有粮打仗,无粮骂娘。
  赵元让推开将军府会客厅的门,进来后又关上了门,摸着黑坐在客座之上。他又不可避免想起了王郡君,想起了她说的“士为知己者死”。
  赵元让一声长叹未发出口,突然听到门口有极轻微的脚步声,当下连忙咽了下去,屏住呼吸,从座位上缓缓站起,弯腰隐入旁边案几之后。
  刚刚隐匿完,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进来后关了门,而后往里走了两步,点亮了火折子。
  那人绕着快速走了一圈,边走边嘟囔道:“这云未也算是一号人物,果然名不虚传。”
  赵元让极力放缓呼吸,那人并未仔细查找,故而也未曾发现赵元让。那人巡查一圈,一无所获,口中又嘟囔道:“也不知道让找什么,走的时候肯定全都带走了,还找什么?”
  那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恰好在赵元让对面,赵元让从缝隙看过去时,赫然发现那人竟然是城中卖油条的老张头。
  老张头没了往日市井气息,多了一分凶狠狡诈。赵元让正诧异猜测间,又听得门外有声音传来:“这家还有人呢,怎么就进贼了呢?现在的贼人都如此嚣张跋扈了么?进人家里还敢点灯?”
  赵元让吓了一跳,堪堪定住未曾发出声响。老张头一下子弹了起来,灭了火折子,大喝一声“谁”,然后抽出刀来。
  门外映出了一个修长的身影,长叹一声,缓缓说道:“一个被囚禁于此的云将军的手下败将而已。”
  赵元让心思电转,认出了这个声音,乃是茅山派大弟子,默认的未来茅山掌门,清远真人。清远真人曾为赵元让的好友家做法事,因而记得。
  赵元让屏住了呼吸,暗自后悔不该前来奋威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