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此恨谁堪

  皇帝带着曲离和赵元让走了出去。片刻后,赵元让带了一包工具过来。
  王郡君睁开眼睛,笑着说道:“久闻龙骧军主将赵元让治军有方,为人残忍,今日我便要大开眼界了?”
  赵元让放下布包,温和笑道:“我的名声已经如此之大了?深宫中人也有所耳闻?”
  王郡君想笑,只是虚弱的张了张嘴,说道:“深宫之中消息才灵通呢。”
  赵元让看王郡君的脸上开始出现不正常的红润,叹了口气,扶起王郡君,一口真气渡了进去。王郡君精神一振,笑着说道:“皇帝如此狠心么?宁愿让你自损修为,也要让我感受痛不欲生的滋味么?”
  赵元让收功,深呼吸一下,笑道:“不是。是我自己,突然想听故事了。”
  王郡君皱眉道:“什么故事?”
  赵元让似笑非笑看着王郡君,缓缓说道:“阿明和邻家哥哥的故事。”
  王郡君心头一震,脱口而出:“假山那时,你也在么?”
  赵元让点点头,搂了个凳子过来,端端正正坐下。王郡君笑了一声,说道:“你这是欺君。”
  赵元让摇了摇头,笑道:“此间只有你我二人,而你快死了,即便我欺君,又有谁知道?”
  王郡君觉得赵元让说的简直是太有道理了,哈哈大笑到肚子疼,口中直叫:“岂有此理。”
  赵元让叹了口气,说道:“世界上岂有此理的事情太多,谁也管不过来。只是希望郡君临死之前,发发善心,让我把故事听完吧。”
  王郡君笑容渐熄,仿佛陷入了回忆,口中喃喃说道:“阿明么……人都要死了,不提也罢。”
  赵元让大摇其头,说道:“非也非也。郡君此去,载入史册后,若非忍辱负重英雄义士,便是叛国通敌无耻奸人。不过若有人知道真实的郡君,做些稗官野史,也可给后人一份谈资,或许便能得知真相。”
  王郡君盯着赵元让看了片刻,摇头笑道:“你和传言中,很不一样。”
  赵元让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不喜欢血。不过要想让别人害怕我,这种方法很有效。”
  王郡君笑了笑,想要抬起手来,只是微微抬起便已支撑不住,又垂了下去。赵元让问道:“怎么了?你想要什么?说给我便好。”
  王郡君用眼神示意,说道:“簪子。”
  赵元让拿起断头簪子,微愣一下,伸手给王郡君插在头上。口中问道:“这簪子怕也是有一段故事吧?”
  王郡君笑了笑,缓缓开口讲了下去。
  “上次说到哪了?对,邻家哥哥回去了。那夜是我人生中第一大转折。那一夜,我的父亲母亲,邻家哥哥一家,全都死在当夜,我的家被焚为一片白地。”
  “是荒奴人来了。往常荒奴人来,只是收钱走人,不过这次荒奴人来了一群半大少年,不只收钱,还杀人放火。”
  “父亲仗着自己会荒奴话,出去理论,被人一刀砍了。母亲抱着我躲了起来,荒奴人放火烧屋,母亲逃跑不及,把我推了出来,她却被压在了房梁下。”
  “我拼命哭喊着去推房梁,烧得我的手生疼,母亲笑着对我说,‘阿明,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了。活下去……’”
  “火太大了,我终究没救出母亲。我边哭边跑,踩着后院围墙角落那的石头,翻进了邻家。那石头是我和邻家哥哥玩耍时,突发奇想摆在那里的,没想到救了我一命。”
  “我哭着跑进屋子里,邻家哥哥倒在血泊中,口中还在呕出血来。我抱住他,哭着质问他,‘不是说要来娶我吗?你这个骗子!’”
  “邻家哥哥想举起手来帮我擦眼泪,一如往常。可是他举不起手来了,他的喉咙那里有个血窟窿,汩汩冒血。”
  “我把脸贴在邻家哥哥手上,听见他含混不清说道,‘阿明,活下去……’”
  “邻家哥哥家里的火也烧了起来,荒奴人的马蹄声远去了,我却不想出去。我在想,家没了,趁他们还没走远,我应该跟得上。”
  “可是有人救了我。那个人破开了着火的房门,飞身进来饱起了哭哑了嗓子的我,口中问着我有没有事,然后破门而出。”
  “我便这么活了下来。他的身边有一群人,个个武功高强。有人教我剑法,有人教我掌法,有人教我骂人,有人教我斗嘴。”
  “我很快活,觉得活着也不错。我要替父亲母亲邻家哥哥好好活着,和他们一起行侠仗义,管尽天下不平事。”
  “后来,过了一阵子,有两三年吧,荒奴人看大宋军力不振,狮子大开口,想要和大宋划江而治,被圣上一口回绝。而后荒奴人悍然出兵,一路所向披靡。”
  “他带着我们,找到了当时一个军队,从军杀敌,最终在历城,双方两败俱伤,均是损伤惨重。荒奴王子在撤退途中被人追击刺杀。荒奴王震惊之余,主动退让,约定大沽河为界,从此不敢轻易出兵南下。”
  “历城死了很多人,包括他的未婚妻子。他一言不发将未婚妻子送回了家,而后回来表示要去参军为将。历城之战的血腥惨烈对他的身边之人影响很大,他们都厌倦了,便各个归隐了。”
  “我跟着他来到了京城,被圣上一眼看中。他沉默良久,嘱托我不要展露武功,而后决然将我送进宫来,换了他的将军之位稳固。”
  王郡君大口喘着粗气。赵元让送了一杯水给王郡君,王郡君道了谢,喝了两口,而后哇得一声全吐了出来。赵元让叹了口气,问道:“若难受,便莫讲了。”
  王郡君笑道:“死都忍得住。”
  赵元让沉默片刻,问道:“你恨他么?若不是他把你送进宫,说不定……”
  王郡君闭了眼睛,说道:“不恨。一开始有点不开心,不过一想到他未婚妻子死时的惨状,我便只剩下难过了。他发誓要改变这一切,不再让任何人重蹈覆辙。他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赵元让又叹了口气,说道:“可惜,他还是没有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