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洲篇 第五十八章 泱泱大国,荏苒千年

  不知不觉,已是谷雨。
  五湖四海的江湖人士开始齐聚南洲的云中郡,准备参加不久后玄云寺操办的绛灵大斗,身为南洲三大繁华郡之一的云中郡一时间更显热闹非凡,花温香一行人走走停停已经耗去一旬时日,期间不是逛逛这,就是瞅瞅那,悠哉惬意。
  起先,死乞白赖非要跟着的褴褛老人整天跟在众人屁股后面,在一座小县城里第二次被花温香拒绝拜师后,就不再刻意接近,反而是每天缠着罗北讨酒喝,这一行人中,罗北临走前只带了三百两银子,其余都捐给了粥铺那边,花温香将十几块价值连城的玉佩卖掉后,再经由这几天的豪迈挥霍,如今口袋里只剩不到五百两,至于其余人,身无分文,所以一队人现在差不多还有八百两银子的盘缠。
  其实只有花温香与黑球儿在花钱一事上大手大脚,其他人都还算好,克勤克俭的涂月莲曾多次劝阻过这种坐吃山空的行为,可对于皆是心大的一人一猫来说,简直是对牛弹琴,后来心累的涂月莲索性也就不管了。
  八百俩看似很多,可在物价极高的象忽郡与云中郡却是经不起挥霍。
  山间小路中,负灵剑的罗北在这几日逐渐从丧父的伤心中走出,精神好了不少,向身旁的褴褛老人递了手中酒壶过去,笑道:“老哥,没多少了,你我一人再来一口。”
  褴褛老人咕咚咕咚几大口,直接喝干了酒水,心满意足,不过这才想起还要给罗老弟留一口,顿时内心有些难为情。
  罗北看着有些愧疚的褴褛老人,笑道:“看来等到了下个卖酒的地方,咱得多买几壶,这一路我也看出来了,老哥你也是海量,咱俩抽空非要好好切磋切磋。”
  褴褛老人掏了掏耳屎,嘿嘿笑道:“随时奉陪,只要你请客就行。”
  走在末尾的两位酒友,莫名就成了一对忘年交,聊的不亦乐乎。
  花温香与驮着黑球儿的涂月莲并肩行于前面,与后面走路缓慢的两位酒鬼,拉开有一段距离,因为俩人平时还好,可一旦喝的烂醉,就开始胡说八道个不停,很是烦人,而且这两人几乎每天都在醉酒状态。
  涂月莲与黑球儿一直打趣谈笑,可怜被孤立的花温香并不能融入进去,只能偶尔插上两句,缓解一下尴尬气氛。
  傍晚,一行人终于找到了一座路旁野客栈,在歇息了一晚之后,醒酒的罗北说了一句让人不能接受的话,“咱们好像走错路了,这里应该是琵琶郡,而不是云中郡。”
  看到众人阴沉的脸色,贴心的罗北赶紧补充道:“但不碍事,虽然咱来错了郡,但玄云寺离琵琶郡不算远,而且距离绛灵大斗还有七天,咱在这玩个一两天,到时候可以坐船走。”
  褴褛老人住店时隐约记得楼下木架上摆满了酒坛,这时酒虫又来,冲着罗北笑道:“喝两盅?”
  罗北脑袋还有些痛,不过仍是笑道:“那就整两盅,少喝点儿,赶路重要,等到了以后的大酒楼咱再放开了喝,那里边的酒好,这的酒……”
  略有挑剔的罗北嫌弃摇头,又对花温香他们说道:“咱们一块吃点,然后就直接赶路,去琵琶郡的红河找船家。”
  贪吃的黑球儿与形影不离的涂月莲已经下了楼。
  还未做过大船的花温香有些期待,打趣道:“你一会儿可得与老前辈少喝点,要不然又得带错路。”
  罗北挠头,“意外,意外。”
  三人也一齐下楼。
  吃过了早饭后,众人便跟着平时少有清醒状态的罗北向西北走去。
  ……
  ……
  湘安内含三洲,丰洲,泊洲,羡洲。湘安王所居的藩王府建于丰洲的宜春郡,占地三十亩,内设无数亭台楼阁,大小花园,府中上下,一切事物都是尽显财大气粗。
  如今盛昌的四位藩王,就属湘安王赵罡义挥金如土,每年光是在吃喝穿戴上就要花销千万两黄金,更别说私底下还供养着大批极其耗废钱财的府中高手,前几年就有一则骇人的传闻广遍天下,湘安王曾在一个大宗门里费劲千辛万苦买了一颗仙海石,至于价钱没有明确给出,只说除了数不尽的金银珠宝外,四品以下的官职就给了五六个,此外还将十几位修道胚子送往了那宗门,以来巩固宗门底蕴。
  无价也无市的仙海石,可遇不可求,纵使权势如藩王,依旧要付出巨大代价。
  而那颗仙海石最后被魑魅阁阁主凌视沫破镜所用。
  如繁华小城的藩王府中,有一处巨大楼阁偏居一隅,另类森然,阁楼巨大,高三丈三尺,阁前有“魑魅阁”三字匾额,内室极为简单空旷,只有十数根的朱红大柱,和一座袒胸露乳,面容狰狞的恶鬼石像。
  阴暗楼阁内,安静渗人,有一位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对着石像负手而立。
  他的身后有一位身披黑色斗篷,脸围黑巾的魑魅阁杀手,单膝跪地,“启禀阁主,曾大人的尸体已经在南洲的剑城找到,约莫已经死了一旬时日,这些画像是此事的参与者。”
  暗淡内室里的黑袍杀手,从怀中掏出了花温香与罗北,还有三位客卿的潦草画像。
  执掌整个湘安王府高手的凌视沫,丝毫不理。
  满头冷汗的蒙面杀手,嘴角微颤,“风大人也很久下落不明了。”
  男人终于平淡道:“他与曾晨同日死的,你去通知莫幽,让他把画像的几人都杀了。”
  仅仅是一个单薄背影,就已是令人望而生畏,蒙面杀手恭敬说道:“是……那曾大人的尸体……”
  沉默片刻,凌视沫淡淡道:“拿去喂王爷的恶犬。”
  再不敢多说一句的蒙面杀手重重点头,“是。”
  ……
  ……
  “皇帝李化渊驾崩,太子李襄登基称帝。”
  这条消息已然传到全国各地,许多打算逃到盛昌大原避难的百姓都放下手中包袱,准备再看一段时间,咱们大歧万一把那昏君换了,就反败为胜,拿下了大歧呢。
  安土重迁的大歧百姓们没人愿意千里迢迢迁往异乡。
  大歧杨氏,家族庞大,扎根于大歧京都逸安城近乎千年。
  在一间静雅客厅中,青衫杨子阳位于正座,左右各坐了两位白发老人,杨嘉兴与孪生兄弟杨嘉安破例入座,分别坐在了两位老人旁边。
  左边老人黑色锦袍挂蓝边,精神矍铄,气质不凡,是如今杨氏当家人,杨烈。
  右边老人云纹缎裳楚楚利落,蝉眉肃立似戟身,不苟言笑的老人名叫杨刃,境界在族中仅次于兄长杨子阳。
  儒衫的杨嘉安神色温和,样貌英俊,与将军身份的弟弟背道而驰,是一名文质彬彬的读书人,不过几十年来却无太大成就。
  很少来家中的杨子阳打量了一下桌上几人后,开口说道:“再过半个月,咱们杨家就迁往盛昌的南洲,路途比较远,二弟,你提前准备下。”
  没有听出商量意思的家主杨烈,直接答应道:“知道了,大哥,不过可能会有些仓促。”
  一个传承香火近千年的大家族,底蕴何等雄厚,光是接下来的店铺,府邸转买就是一个大难题,不过这对于持家有道的家主杨烈好像正中下怀。
  三位老兄弟中最小的杨刃问道:“大歧真就无力回天?”
  杨子阳摇头道:“连最后的希望都破灭了,盛浈观最后还是选择了袖手旁观。”
  算是侄子杨嘉兴半个师傅的杨刃问道:“嘉兴,你也把朝中那些官职都辞了,跟我们一起去南洲,到时候我抽空好好练练你,这几年你的境界一直停滞不前,难道不着急么?”
  正襟危坐的杨嘉兴是朝中人人皆知的好战将军,早已习惯了驰骋沙场,带军打仗,现在叔叔杨刃让他辞掉官职,跟随家族去往南洲,心里定是不愿,可却不敢直说。
  杨烈看着这个自从当了大官,就很少来家中探望的不孝子,憋着好些日子的火直接撒了出来,“你三叔说话,没听到?”
  杨嘉兴在外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在这几个长辈面前却唯唯诺诺,“知道了,三叔。”
  大哥杨嘉安笑道:“嘉兴,就听三叔的一块和我们回南洲,也该收收你这戾气了。”
  杨嘉兴苦苦嗯了一声,随后以心声问道:“杨炎那小妮子可在家中?”
  杨嘉安笑着点头。
  杨刃看着满脸笑意的杨嘉安说道:“你小子根骨不比嘉安差,为什么就整天痴迷于一堆破烂书本呢。”
  听惯了这些话的杨嘉安笑道:“三叔就别为难小侄了,我是真的不喜欢舞刀弄枪。”
  杨子阳圆场道:“老三,你平时一向话少的。”
  从来严肃表情的杨刃不再言语,因为时间太久,竟然忘了大哥也是位读书人了。
  杨子阳起身笑道:“嘉安,带我去看看杨炎,这小妮子现在应该能拿起郎山与织英了。”
  郎山与织英,地擎十二器中唯一一对鸳鸯刀,是杨氏家族的传承仙兵,这一任传承者便是杨嘉安的女儿,杨炎。
  书生意气的杨嘉安笑容满面,起身带路,其他人也很是想念这个有些日子没见的小丫头,俱是跟在其后。
  ……
  ……
  大歧皇宫。
  一尘不染的御书房里,陈列着满架厚厚的书籍,已是龙袍加身的李襄独自坐在书桌旁,翻阅着一本金丝镶边的史书。
  年轻皇帝用心看着书上紧密的文字,自嘲道:“天下人都知道我大歧国祚鼎盛六百年,却少有人知道早在千年之前,大歧就已立国于世,只不过当时还是籍籍无名的一介小国罢了。”
  这一刻的天子李襄不由得一身轻松,自打皇后死后,偌大一个皇宫,就真的只剩他独自一人了,勾心斗角,绵里藏针,逼的那时才刚刚懂事不久的李襄不得不绞尽脑努力活下去,在这腌臜皇宫里,注定只有心狠者才能活到最后。
  神色突然变得凄凉的李襄走出御书房,望着大歧的天空愣神良久后,喃喃自语道:“可怜泱泱大歧就要覆灭在朕的手上了。”
  正在守门的太监宫女们听到此话,吓得脸色惨白。
  天子李襄心思流转,走到一位老太监身旁,平静说道:“朕问你,荣华富贵与一贫如洗,你选哪个?”
  畏畏缩缩的老太监哪敢撒谎,实打实说道:“奴才当然选前者。”
  已是一国之君的李襄笑容灿烂,“倘若前者每天都是活在疲惫心乏的困扰当中,一辈子逃不了忧愁二字,而后者却可无忧无虑,幸福一生,那这二者你又会选哪个。”
  老太监表情焦灼,不知如何选择。
  李襄扶了扶腰间蓝天碧玉带,缓缓走下台阶,仰天大笑,“只愿来世不生帝王家。”
  身后的太监宫女们猛然下跪,身躯不由自主的直打冷颤。
  已是走远的年轻皇帝手中握有一封密信。
  “大歧守护神李登楼与盛昌袁庆贺大战三天三夜,死于朦胧坡,出战的四十万兵马如今仅剩半数,大歧十七洲,已被占据九洲,军饷严重不足,刀剑铠甲,战马草料亦是供不应求……”
  一切消息,俱是噩耗。
  ……
  ……
  这一年,这个春季,大歧不甘投降,盛昌国土再扩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