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冰鱼

  也许是太冷的缘故,韩错黎明时分才沉沉睡去,醒来时又到了白的晃眼的晴天。
  小殊从伞中闷闷的发声,她也想尝一尝桃子的味道。
  剩下的桃核被埋进土里,云家的两个少年在重新鼓起精神锲而不舍潜入自家后院之前,被温瑜拽着耳朵不情不愿给几人指路。
  临走之前看见唐绵绵朝蜃女道谢:“多谢姑娘相救,大恩没齿难忘。”
  蜃女有些茫然,但依旧顺从的点头,她比一直在唐绵绵背后使眼色的和尚来的单纯的多,回屋拿出了两枚玉佩,玉佩呈双鱼形,晶莹剔透,左右对称,可拼合成一块。
  “这是冰玉做的玉佩,可赠予心上人。”
  “我没有心上人。”唐绵绵面带踌躇,蜃城的人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慷慨。
  蜃女的表情有些迟钝,但只让人觉得是她性情温吞的缘故。她唇角微微翘起却又抿了下去:“冰玉可以铸刀,若姑娘没有心悦之人,就把玉佩熔了吧。”
  “这……可以吗?”
  “嗯。”
  唐绵绵不爱推辞,虽然对秘雪的冰玉也尤为感兴趣,但是心中迷惑不安。她将腰际短刀拔出,刀面如镜映出自己疲惫的双眼,唐绵绵定了定神,坚决道:“请务必收下这把刀。我身上没有更好的东西了,平白受姑娘如此多的恩惠,内心实在有愧。”
  她语气铿锵,让人想笑又笑不出来。韩错朝着憋笑憋到表情扭曲的和尚低声询问:“你到底是怎么骗她的?”
  “蜃女姑娘自小修习秘雪内经,妙手回春,心地善良,乃隐世高人。”
  “所以眼睛也是她治好的?”
  “区区雪盲,我自己好的。”
  “……魑狐呢?”
  “蜃女姑娘派宠兽一路护送我们出山。”
  撒一个谎,需要许多谎言去包装才能滴水不漏。但像和尚这样,扯谎毫不在乎细节,半滴水也包不住的,同样能让人哑口无言。
  温瑜远远的挥手,雪迷了眼睛,但不知为何,他还是能看清楚在荒原上久久伫立的孤独女子。
  眼底酸涩,闭眼睁眼便又看不见她了。
  “唐姑娘想用冰玉做一把什么样的兵器?”
  “我……”
  唐绵绵看着手中发寒的玉佩出神,又从怀里拿出暖珀,一冷一热,均握在手心。两者天然互斥,但谁也压不过谁,纠缠交融,倒让人倏忽间想起生死相随四个字。她脸微红,将脑海中冒出的古怪想法赶走:“真的是送给我的?”
  她问的是韩错,至今都无法相信这个冷淡的“陌生人”会大方赠予暖珀,比蜃城的仙子姑娘还要来的不可思议。
  ……
  对方的沉默唐绵绵早已习惯,她小心的将两件东西收好,低声道谢,然后跟上两人的步伐,走向再熟悉不过的灰铁小城。
  云起沉戈。
  阔别几日的流波城与先前似乎没有什么两样,依旧谣言纷飞,引诱络绎不绝的外客进入雪山然后一去不回。
  莫说随身刀剑,衣冠冢都很难留下。
  疲惫至极的唐绵绵仍然强撑着精神打探同行伙伴的消息,但没有回应,她会在流波城等待一个月,然后启程左海三壁,参加千录阁举办的试刀大会。
  就算最后一把刀都没有炼出来,她也会去。因为温瑜信誓旦旦与她定下约定,不过另一个打伞的黑衣人看上去仍然相当不情愿,唐绵绵心情郁结,却还是忍不住露出笑容,很期待与他们的再会。
  “绵绵?”
  “嗯。”
  唐绵绵拎着从白沙客栈带走的酒葫芦,向叶子阳应声。
  难得师兄会出门晒太阳,她自然一路奉陪。唐绵绵的运气终究没有师兄口中那般好,没有找到神丹妙药,也丢了佩刀,差一点连自己也赔在了雪山里头。
  叶子阳想的比唐绵绵更为深远。
  他甚至微笑着对唐绵绵说,会跟着她一起去左海三壁。这与一向懒洋洋不想各处走动的师兄实在太不一样,不过孤身来到秘雪这件事本就已经过于骇人了。
  唐绵绵向来捉摸不透他的想法,但凡事信他不会出错。毕竟在所有御医都说他活不过十岁之时,他仍然延续了一个不可能的奇迹。
  雪山一别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温瑜二人。
  许是已经离开了流波城。
  唐绵绵最近时常做梦,白日便双眼乌青,神思困倦。唐二伯打趣她是小女儿心思,有了可以挂念的情郎,但被严词否决之后,又开始担心她是不是对当日同行不归的同伴耿耿于怀,成了心魔。
  她想了想,也不是。
  她的梦里是成片成片的桃花林,林中水潭,潭边小屋。与蜃女的家一模一样,又有些许不同。
  梦中有一个中年人坐在矮凳上雕刻小偶,就着纷飞的桃花瓣和平静的水潭,慈眉善目。他的脚边是一个乖巧的小女孩,抱膝安静,很认真的听男子给自己讲故事。
  看着看着,就情不自禁流下眼泪。
  唐绵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那样美丽虚幻的景色似乎成了自己心头的一根刺,越扎越深,再也拔不出来。
  双鱼冰玉在灯下微微闪光,唐绵绵终究还是起身,在某个深夜将玉佩投入熔炉。
  在无尽的远方,有人传来轻轻的叹息。
  最后零落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