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天涯记忆 三 ---枯萎
在“小黑屋”，我依照以往“送信人”的规矩，将之前高野让我递送的情报上交。整个过程如同往常一样，我将得到的情报进行标注后交给暗布后的人，完成这一环节后，暗布后的人将酬劳推至我面前。在地蛇帮，“送信人”的所有酬金均是一次性现场结付，这种原始的方式，其实最为安全有效，能避过当今社会上的大多数电子设备的追踪。高野的情报已经如愿以偿地交到地蛇帮的手上，这份情报究竟会有什么样的魔力，足以让高野自信至能将地蛇帮一网打尽的程度。
我没有翻看这份情报的具体内容，高野让我记下的只有一个简单的时间表，此外我的任务就是暗中留意地蛇帮的风吹草动，并在固定的时间地点，与前来接头的人员碰面并交换情报。高野告诉我，这一点至关重要，确保每一个情报环节的连通，是此次任务成功的关键。我知道此时的我已经是布在地蛇帮中的一名警察眼线，做和我一样事情的人，一定还有不少。这从另一个侧面可以反映，地蛇帮此时确实处在一个前所未有的危机当中，高野所在的秘密部门正在和杜千混领导下的地蛇帮进行着暗地里激烈的交锋，也许我上交的这份情报文件就是足以扭转这次争斗均势的一大关键。此时的我已经抽身不能，唯一能够祈祷的，就是高野最好能成功捣毁地蛇帮，并依照他之前的承诺，令我和妹妹过上新的生活。
回到家后，我与妹妹袁丹过上了几天安稳的日子，生活仿佛又恢复到了以前那种正常的节奏。我们两兄妹有说有笑，在这残酷的生活中，继续我们坚强的回应。
但我明白，这只是表面的，从答应高野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返回地蛇帮后的每一分一秒，都充斥着危险的气息，稍微露出一点错误，我和袁丹将很难再见到第二天的太阳。我将自己的警觉性提升到最高，利用家里早已备好的材料，我尽可能的加固了几个薄弱的地方。地蛇镇每换一个地点，我都会让袁丹事先采购好这些必要的材料，以备不时之需，这时终于能够派上用场。这项工作我花了两个晚上来完成，一方面我必须小心翼翼，避免被旁边的地蛇帮住户察觉，另一方面又要在保证完工质量的同时，做好掩饰工夫。我将夜晚的睡眠时间缩短，白天我尽力养足精神，晚上负起守夜之责，并在门外及窗外设下了一些隐蔽摄像头，这样我便可通过屋内的终端进行监视。这些种种的防护，事实上并没有多大的效果，它能为我们提供的，只是一层心理防护。最好的办法，便是高野的行动能有所进展，这样我便能要求他将袁丹先带离这里。
每天的白天，我会外出两三个小时，在地蛇镇进行情报的搜集工作，之后我会返回家里，其余的一些关于地蛇镇周边情报，我尽量通过常飞，也就是地蛇帮中我可以信赖的一个好朋友来取得。常飞会通过只有我们两人间才能看清的手法，将情报传递给我。幸运的是，我在这段期间内没再接到由“小黑屋”发出的任务指示，省去了外出执行任务的时间，我就能多配合高野的行动，同时也能保护好袁丹的安全。
做这些事情时，我都瞒着我的妹妹。我尽量掩饰着这些事情，我会选择一个适当的时机来将这些事情告诉袁丹，只要她能安心地多过上一个小时，那也是很好的。这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唯一能给她的东西了。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我依照着高野交给我的时间表，与指定的人物进行联络，进行着情报的交换。一切都顺利的进行着，直到一件事情的发生，尽管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仍未料到事情发展的是那么迅速。
回忆痛苦之事，也许也是为人的修行之一吧——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我从高野处回来进行的第四天，也就是2070年4月30日。
天已黄昏，我来到了地蛇镇的一个茶厅，这是我与常飞接洽情报的地方。这种临时搭建的茶厅只供地蛇帮内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使用，通常是用于相互之间的情报交换。
地蛇镇是流动的，它甚至不能完全算作是一个真正的“镇”，它只随着帮内领导核心的移动而变动。在外人看来，这里今天或许是一个热闹的集镇，可过一段时间后人们又会惊讶地发现，这里已经人去楼空，静的可怕。地蛇帮完全有能力做到，在帮派首领杜千混的领导下，地蛇帮有着一套高效安全的运作机制。地蛇镇就处于这样的机制当中，帮内的核心人口组成一个严密的集体，随着领导层的位置变动而变动，迅速地转移，迅速地扎根，其余旁属的层级帮众往往会在更晚的时候才知道这一命令。地蛇帮的转移过程有前紧后缓的特点，在作为大本营的地蛇镇开始转移地点时，核心人口往往会行动迅速，隐秘地完成转移的任务，而其余的底层喽啰负责后续的收尾工作，进行公开式的转移。这么做能确保核心人口群体处在一个可变通的安全环境下，即使是地蛇帮的敌人主动出击，也只能消灭作为分散吸引注意力的旁属小喽啰。
作为一名“送信人”，我也属于地蛇帮的核心人口当中，但我的了解仍是非常局限的，而且大多数只集中在地蛇镇的这个范围。试想地蛇帮主要的人口生意所拥有的庞大网络，所涉及的人员，地域等方方面面还有多少，无论单从这网络的哪一点开始，想要捣毁地蛇帮都是几近不可能的。从这一理解上，我对高野的计划表示赞同。要想对付地蛇帮，只能从其中央部分动手，如果高野的引诱计划能成功令杜千混为主的地蛇帮领导层出现错误，那将得到一个宝贵的制胜机会。
接下来继续我的故事。在茶厅等待了近两个小时后，我开始感觉到不妥当。
我首先开始思考此处与常飞的会面问题，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常飞会不会背叛我。我必须排除先入为主的观念，常飞虽然与我关系很好，但他也是地蛇帮的一名“送信人”，在一定的条件转换下，常飞的背叛并非没有可能。此时的我会将自身与袁丹的安全作为最高的考虑，一切不明朗的因素，我都要考虑在内。常飞是十分关键的人，他将直接影响到我和袁丹在地蛇帮内的生命安全。依照以往的惯例，常飞会出现在这个茶厅当中，他不会与我直接碰面，而是会留下只有我们两人能看懂的标记，接下来我会依照常飞留下的标记前往指定地点去取得我所需的情报。在这过程中又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常飞在指定地点与我碰面，将情报告诉我，另一种则是他将情报放在指定地点的某一位置我自己拿取。最重要的环节来了，常飞并没有到来，但我在茶厅的一个角落处却寻到了他的标记。
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泛上心头，这是不正常的。如果常飞确有重要的事情缠身，定会提前以惯用的手法告知我，甚至会将消息传递给袁丹，绝不会事先来到茶厅留下标记。我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些，至少有八成把握确定常飞没有透露我与他的关系。如果常飞想要害我，定会亲自现身此处，打消我的疑虑，将我的防备降至最低，而不是反常地流下标记。我不愿再想接下来的事情，我的直觉告诉我，常飞极有可能遇到了非常大的麻烦，最糟糕的一种结果，就是他已经死了。我心情复杂地再扫了一眼那在角落里的标记，内心不断重复并坚持着进行自我暗示，这是一个陷阱！我必须要强压住去一探常飞此时情况的冲动。
我连忙起身结账并离开茶厅，强自镇定地踏上回家之路。
这条熟悉的路此时已经变得凶险无比，我的神经紧张，甚至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状态。常飞的失约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我在地蛇帮内的处境更加的孤立。我开始思考是否应该在明天的接头中，要求高野将我妹妹袁丹先撤离这里。
房门打开，袁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哥哥咦？！”
我将袁丹紧紧拥抱着，感受着袁丹温暖的体肤，我不能失去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妹妹——
次日，我依照高野的时间表，完成了与接头人的情报交换工作。同时我要求接头人替我安排与高野的见面，并转告高野，尽快在这两天内让我的妹妹袁丹离开地蛇镇。接头人表示他会想办法努力一下，但从他轻蔑的表情，还有急于得到我情报的态度来看，我知道他不过是敷衍了事罢了。但至少还有一个算是好消息的消息，接头人告诉我，这几天内定会有大的行动，他让我早做准备。没错，我当然要早做准备，谁知道我和妹妹最后会否向垃圾一样被清理掉呢？
与高野对话是必要的。在返回地蛇帮之前，我和高野能通过一个秘密的电话进行联系，但高野告诉我，这样的通话机会只有宝贵的一次。这也是我之前为何要请求接头人替我转达信息给高野的原因之一。为了自保，我起先还是游离在地蛇帮与高野两边，但常飞的失踪失联令我感到事态十分紧急，我只能动用这次宝贵的通话机会。
这天晚上，下起了暴雨。我安抚袁丹睡觉后，拨通了电话，高野如先前所说的一样，接听了电话。
“高野，我希望你尽快把我的妹妹撤出这里。”
“袁先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的行动在几天内即将展开，现在撤出令妹很可能会引起地蛇帮的察觉。”
“混账！这和你之前跟我说的不一样，你说过只要你的任务有所进展，就会将我的亲人撤出这里，是时候兑现了！我们的处境现在很危险，你明白么！”
“当然明白，这项任务自然是存在极大风险的。我理解你的担忧袁先生，但是现在贸然的行动会”
“不行！”我强硬地打断高野的话，高野有反悔之意，我必须要用一些强硬的手段了，“我们当初是有言在先，是你不守承诺，你可别怨我。”
“慢，袁先生，你想要做什么？”
“轰隆”惊雷一声响，新一**雨狂卷而至，雨水拍打在窗户上劈啪作响。
我冷冷道：“我会取消我们之间的协议，并将所有已知的情报提供给杜千混。我是活不了了，但你在地蛇镇的所有手下也要和我一起陪葬！”
高野语气依然强硬，说道：“杜千混不会相信你的，我有办法这么做，也自信能够做得到。袁先生，我建议你冷静一些，我所属的秘密部门可不像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我针锋相对地回应道：“好！那我也告诉你，现在是鱼死网破的时候，我可没有你那么高大的情怀来惩恶扬善，我只要我的家人活下去。我们大可走着瞧，看看这故事的结局是否真如你想象得那么美好！”
“袁先生，你拿什么说服杜千混呢？这个老家伙只要稍微动动手指头，你绝没有第二次机会。还是乖乖和我合作吧！”
我冷笑道：“用你高野的命，足够说服杜千混吗？这个老家伙只要稍微动动手指头，你的下半生也绝不会过的安稳。”
电话另一边的高野停顿了好一会，我知道在这场谈判上，我已经占了上风，高野在精明厉害，他也始终是一个人。只要是人，就都有害怕的时候；只要是人，都会爱惜自己的性命。高野也无法跳出这个万物规则之外。
“三天时间，行动开始之前，我会让人来接应你，撤出你的妹妹。”
“你当我是傻子？行动开始之前你一样可以杀人灭口。一天！最多一天后，也就是后天。后天必须让我妹妹离开这里，如果你能做到，我依然帮你。”
“这场行动是不容有失的，撤离必须要有准备时间，两天，这是极限。”
“那你就要超越极限，如果我们死在这里，你的行动将不会有内应提供精确的情报了。其余的‘送信人’有我这般合作吗？我最后说一次，后天的中午之前，我的妹妹必须离开地蛇帮，并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你有三秒时间考虑，时间一过我们的交易立刻取消！三二”
“等等！”高野喊道，我知道不能再过分压制他，否则就会失去与他建立信任的机会。果然高野轻叹一口气，说道：“好，我答应你，明天会有人向你碰头。袁先生，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地蛇帮留在这世上一天，受害人的数量就会增加一天。”
“如果以我唯一妹妹的生命去换取这样的战果，那我不会去做，这个人也不该是我。”
“祝你们好运！”
高野将电话挂了，我心里吁出一口气，谈判总算成功。但仍不能掉以轻心，直到袁丹安然离开，这仍然是一场无法预料的“交易”。
就在这时，“啪啪啪”的敲门声响起——
我头皮发麻地起身去开门。手上的枪已经子弹上膛，一旦情况有变，我将第一时间撞入袁丹的卧室，并将家内事先设置的隐藏炸弹引爆，为我们两人争取逃离的时间。
急促的敲门声再次响起，袁丹醒了过来，准备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别过来！小丹，留在房间里！”我朝里屋大喊一声。
我轻轻的来到门边，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但除了外边狂乱的雨声，便只剩下时而惊鸿一现的雷声。我小心翼翼地将门把手扭动，同时注意着门边的所有缝隙，只要一不留神，我便可能被设定好的陷阱炸得粉身碎骨。
门缓缓地打开，屋外暗黄的灯光照在门前，眼前的“景色”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双手合十，跪在地上做出忏悔姿势的女子低着头。她的披肩长发因雨水的淋洒而相互纠缠，混乱不堪。我一眼就判断出眼前的女子是了无生机的尸体罢了。我关心的是这具尸体是如何摆放在我门前的，在和高野通话时我的双眼一直没有离开过监控视频，但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情况，只有那么一点时间，也就是我起身走向门口的这段时间，难道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敌人就已经布置好了吗？真是匪夷所思。
低头忏悔的女尸是一个严重的警告，她传达的意思不言而喻。这个可怜的人，因为我的原因而死去。除了地蛇帮，还有谁能下得了这样的手！
我缓缓靠近女子，轻轻抬起她的脸，并拨开她的秀发。她的身体在我轻轻触动时一碰即倒，对方很可能是将她以固定的姿势摆放在门口之前，这姿势只能稍稍维持她的稳定而已。当我看到她的面容时，内心一紧，心中的震骇难以平复，我将她平地躺放好，为她合上双眼。这名叫秀秀的女孩，生前很得常飞的喜欢，她并不属于地蛇帮的核心人口，只是一名普通的帮众，平常负责日用杂货的采买，在现在的地蛇镇经营着一家杂货店，我此时住处的生活用品，也是由袁丹到她店里购买的，她是袁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该死！”我心里暗骂一声。地蛇帮在向我发出十分严厉的警告，先是常飞的失踪，然后是常飞女朋友的死亡。我内心一直不敢证实的猜测终于成为现实，地蛇帮很大可能已经知道我和高野合作的事情了。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哥哥，怎么了，是谁来了吗？”袁丹的脚步声朝我的方向走来。
我缓缓将秀秀的头部放下，连忙起身拦在门口，挡住袁丹的视线，她绝不想看到这一幕，尤其是她要好的朋友惨死在自己的面前。我必须要尽早做准备，甚至不借用高野的力量，也要离开地蛇帮，同时我也要做出重要的选择，是继续站在高野一方，还是仍然作为地蛇帮的一员。
现在我最头疼的事情，是如何将所有的事情告诉我的妹妹，我是多么地希望她能这样继续过着纯洁的日子，哪怕只是了解了邪恶世界的一角。然而此时我却别无选择，在危险的情况下，袁丹要学会成长了，即使是非常血腥的过程。
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要能保住袁丹的性命，无论什么代价，我都能够毫无保留地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