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天涯记忆 二 ---希望
我以最快的速度将公文包里的防身工具全部取了出来。弹射钩索，烟雾弹，还有迷幻剂等等，这些东西都在这公文包里的一个特制夹层中，只要轻轻抽取就能全部拿出。趁着此时阳光旋转餐厅的混乱形势，我将夹层平铺胸前，并用力一压，使得夹层下方的凝胶扩散开来与我的衣服粘在一处。有了这些傍身的工具，我内心稍安。
现在的情况对我极为不利，一旦餐厅内的形式被警方控制下来，我便再难脱身。联络人王先生说的没有错，这些针对地蛇帮送信人的收网行动，并不只是虚应了事，而是经过了一系列的精心策划，务求取得成效而制定的紧密行动。我决定放弃原先布置好的撤退路线，一方面原计划的路线此时已经变得有风险，另一方面我担心警方的收网行动已经在其它地方取得成功，那么送信人惯用的手法必然会被识破察觉。我现在必须以一种新的方式来逃离这里，但这谈何容易。
已经有不少警察在餐厅门口设定好警戒线，并不断疏导餐厅内慌乱的食客，而另有一组全副武装的警员正分从两边向我开枪的位置循声推进。我汗水涔涔而出，知道已经到了必须做出抉择的时候，再留在这里只能束手待擒。
我猛力地撞开仍在张望的几个人，人群中出现了绝不应有的“涟漪”。
“他在那里！”离我最近的警察一声惊呼，餐厅内的食客和警察是完全两个不同的反应。平民的情绪再次动荡，令警察的搜索工作再受阻滞。我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效果。无论从哪个方向逃走，都会浪费宝贵的时间，以警方的人力物力，我最终都只会在阳光旋转餐厅内做困兽之斗。唯一能逃跑的办法，就是直接从大门离开，尽管这仍是一个成功率很低的办法。
弹射钩索在我的迅快甩动下展开，朝着远处的天花板上射去，并寻到一个支点紧紧固定住。我接着以极快的手法将烟雾弹掷往地下，一脚踢到警员附近的人群中。负责突击包围我的警员立时被烟雾弹中释放出的浓烟所阻碍，尤其是附近的平民更受到波及，形势一度失控。我用力一跃，脚底猛蹬一个餐桌，同时按下弹射钩索的拉缩开关，接着钩索的助力，整个人朝餐厅的大门荡去。第二颗烟雾弹掷向正朝大门疏散的人流中掷去，浓烟发散而起，迅速弥漫整个餐厅附近的环境，我的手脱离钩索落在地上，在撞翻几个正往外跑的食客后，才稳住身子爬站起来，正好位于人群当中。已经出口处的食客在混乱的压迫下，纷纷冲往门外，将外边警察设立的防线冲出一个小口子。这是我最后逃离的机会，一旦烟雾散尽，警方重整阵脚，我很快就会被发现。
借着烟雾稀少的角度，我知道政府这次肯定对地蛇帮绝对是高强度的大力打击。为了顾及平民的生命安全，外边严阵以待的警察并未盲目开枪，而是四散开来。另一组约有十来人的武装特警则从车上纷纷跳下，由路口不远处快速跑来。而我之前的推测也成为现实，餐厅上方的楼层中，一对突击警察从上方索降而下，他们第一时间就是协助仍在餐厅内的警员稳定局面，同时增强里边的警力。但这时我已经趁着餐厅门口的混乱成功冲破警方的封锁线。
最后的一道关卡是警方设立的安检哨卡，专门检查从餐厅出来的平民们，以防我这漏网之鱼逃脱。
开枪是不明智的选择，如无必要，我也不想伤害他们的性命，哨卡约有五名警员组成，我贸然出手，仍是死路一条。
“嘿！你好！”后方有人喊了一声。
我的内心泛起一丝不祥的感觉，我早躲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观察外边情况，警方的包围网不可能再短时间就缩小到这个位置，一定是什么地方仍是我没有想到的。在我下意识地循声转过头去，想看看是谁在我后边时，我醒觉到自己又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但已经太迟了。
电击的剧烈麻痹感从后背处传来，这是我当时最后能记下的事情——
昏暗的灯光不断在眼前闪烁晃动，这是我第二次睁开双眼后见到的相同景象。整个身子因为捆绑而感到僵硬与疼痛，因麻醉剂而带来的酸麻感不断侵蚀着大脑的神智，不仅加剧身体的疲劳，而且加速摧毁内心的防线。此时的我就犹如抛向火山口的一只绵羊，只能咬牙默默地忍受着这些，脑海中不断提醒着自己一定要谨守最后一丝清明。
我很清楚知道一个可怕的结局：一旦我将不该说的说了出来，我的妹妹，我的朋友，就会遭到可怕的伤害。那是我绝不会做的事情，也不该由我来做，因为我根本就做不到。
“砰！”
重拳猛力砸击桌面，一个高大壮汉长身而起，声色俱厉地喝道：“混账！嘴真硬！”
另一旁个头稍小的男子接着道：“袁天涯，我劝你还是如实说出地蛇帮的事情，只有和我们警局合作，才是你的活路。说出来吧，不然只会多受皮肉之苦，何苦呢？”
壮汉脾气暴躁地道：“和他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上头有令定要从他嘴里撬出话来，看来必须要给他来点狠手段了！”
另一人连忙拉住他手臂道：“别着急，我们再试试。”他又转向我，劝道：“袁天涯，我们的耐性也是有限度的，你再不说我们可真的要对你动真刑罚了！”
我心里暗自冷笑。比起今天，他们两人前几天对我施加的严刑已经不知要“残酷”多少。今天他们之所以转变为另一幅姿态，一人扮作黑脸，一人扮作红脸，无非是想令我的心理防线加速崩溃，只要我露出一丝妥协又或是心动的表现，我这几天所受的苦难就都全部白费了。从另一个角度来推断，他们审讯态度发生转变，也很可能是警方从收网行动中得到的收效甚微。很可能其余送信人与我一样守口如瓶，令他们无从入手。
讽刺的是，我不将关于地蛇帮的事情说出来，竟还能对眼前的两个警察起到保护作用。地蛇帮拥有着强大的情报网，其来源广布，更涉及到一些极为关键的人物。即便是地蛇帮内地位不低的“送信人”，也只能在执行任务时略窥整个情报网中不起眼的一小片，更勿论是其它地位低下的帮众。地蛇帮的情报保密制度，决定了其隐秘性和关联性都十分的强，一旦其中一个环节出现差错，整个情报网络都会因此受到波及而关闭，将情报缺口完全隔绝。作为“送信人”，我对地蛇帮这种清查情报缺陷的处理方法是见过的，地蛇帮的做法很简单，将所有的关联人物全部抹杀，也就是说眼前的两个警察知道的越多，他们死得越快，这当然是由地蛇帮内训练精良的杀手去执行。
神秘的小黑屋很可能藏有地蛇帮情报汪洋的所有秘密，但那里的防备森严，没有接受相关任务的人员，擅自靠近就是死路一条，另一个知晓大部分秘密的人自然是帮主杜千混，但想要抓到他或从他身上着手，是极不可能的。警方能选择“送信人”作为突破口，实在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好朋友常飞的话仍在我耳边回响，如果政府真的下决心清除地蛇帮这一毒瘤，那一定是有了万全的方法，可想而知这将是一场凶险异常的正邪较量。
脑门的头发被用力抓扯，壮汉警察将我的头部用力狠狠的摁在前方的小桌上，同时朝我的小腹抽上一记重拳。我再也把持不住疼痛，发出痛苦的叫声，这种身体上的折磨已经使我难以承受物理上的伤害，如有可能，我更愿意他们一枪结果我的性命，但那是不可能的。我可能会这样永远地与他们僵持下去，直到以我的死亡来结束这种无聊的对峙。
“说啊！”
“混蛋！给我说！”
“包庇这种犯罪组织，对你有什么好处呢？难道你不知道地蛇帮做了什么事情吗？”
“他们做着邪恶的勾当。贩卖人口！这可是天理不容的罪恶！”
责问，谩骂，劝说狂风暴雨般袭打着我的内心。他们说的都没有错，然而我却是被罪恶枷锁紧紧锁住的一个生命。我是不能说的，因为那代价太大，太惨，太绝，让我没有办法去承受。我担心我的妹妹，我不能让他受到任何伤害。神智又渐渐模糊起来，疲惫与伤痛令我昏昏欲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再次慢慢睁开眼时，我的眼前放着一张相片。那神态，笑容，太熟悉了是袁丹！是我的妹妹！
“你好袁先生，在这样的地方开始我们的会面，真是一件遗憾的事情。”一个温和而有力的声音响起。
眼前的人年纪约有三十岁左右，虽然戴着一副斯文的眼睛，笔直的鼻梁高高挺起，面容狭长但线条分明，予人精明干练的印象。表面上看来，他面相就如斯文人一样，但作为“送信人”的我凭着执行任务所培养出来的看人眼光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一个能文能武的人，文弱的外表下，是锐意进取的个性，他的眼睛眨动的不快，显然是在不断思考着问题，表情安定，面露微笑，更体现出他自信在握。
我留意到此时的审讯室内就他和我两个人，这如果是刻意营造出的环境，那么此人一定是警方内级别不低的人物。我一直相信这一一个简单的道理，能力与地位往往是成正比的。没有这样的权力，他不可能单独提审我这样的危险犯人。
身体痛感依旧，但麻痹的感觉却稍稍减少。我慢慢以手支撑，扶正自己的身体，目光从袁丹的照片上迅速收回，以严厉的目光回应这个陌生人对我的打量。警察怎么会知道我妹妹的事情，又是从何得到她的照片？地蛇帮对“送信人”的一切都是很保密的，这些相关的情报怎么会泄露出去？一连串的问题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但我尽量保持冷静。
那人以两个手指轻轻按在相片上，推至我的跟前，说道：“这张照片送给你。”
我淡淡的回答道：“你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我有说错吗？”
那人微笑着摇头道：“我一点都不厉害。能在这样的严刑之下撑过两天多的时间，袁先生才是相当厉害的人。”他接着话锋一转，指着袁丹的相片续道：“袁先生，这照片上的人和你，一定有很多的故事吧？我是一个喜欢听故事的人，对故事的结局更有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追求。我这个人还有一项特别的兴趣，就是特别喜欢改写故事的结局，希望这对我们所有人都是一个满意的故事，当然包括这相片上的女孩，你说是吗袁先生？”
“噢，忘了介绍自己，我叫高野，你可以把我当做是那些警察所说的上司。”
“你一直在看着我被审讯的过程？”
高野敛去微笑，点头道：“是的。在这些‘送信人’中，我对你的兴趣最大，所以我只亲自监视你的审讯过程。”
我摇了摇袁丹的相片厉声道：“是因为这张相片得来的兴趣吗？”我质问高野以我妹妹来向我要挟施压，袁丹只是一个明白表象事实，却不知道事实中暗藏凶机的普通女孩，将她拖入调查，会令她陷入巨大的危险中，这令我感到无比愤怒。高野的举动表达出一定的善意，但这种善意却令人毛骨悚然，那可是袁丹的生命啊！
高野面露愧色，这令我对他恶感稍减。他诚恳的道：“袁先生，如果真有这样一个机会，你会愿意与我一起将故事的结局改为好的结局吗？”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默然点头。我还能有选择吗？即使我不答应，袁丹很可能也会成为调查地蛇帮的一个新突破口，处境同样危险。能救我妹妹的办法，就是将我自己代替她，成为这个突破口。这样就意味着我要背叛地蛇帮这个邪恶的犯罪组织。
高野起身站了起来道：“好，很好。我们会在一个更舒适的地方来讨论这个漫长的故事。袁先生，我们两个小时之后再见。”——
比起充斥着地狱气氛的审讯室，目前这酒店似的套间简直就是一个动人的天堂。
在结束与高野先前的简短谈话后，我很快便被人蒙上双眼转移到这里。我尽力凭着记忆努力记下来时的路，但很快就意识到这只是白费功夫。因为即使我能记下来路，也休想逃跑。这里不过是他们预先给我备好的“舒适牢房”罢了。
当我淋浴完并换上已经备好的衣服走出房间时，高野已经坐在客厅的扶手椅上等着我，并不时地弯腰整理桌上的几叠文件。我心里暗吃一惊，若高野摆弄的都是和地蛇帮有关的资料，那么此人的确是有些神通广大的手段。
高野若有所觉地朝我望了一眼，然后舒展下身体，说道：“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若袁先生想要逃走，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不过我仍要提醒你，小心这一路上你遇见的每个人，如果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生出警觉，你都会被永远地困在这里。”
我冷笑回应道：“只怕这里已经是一个专门为我准备的新囚房了吧，而且还是个单身囚房。”
高野笑了：“袁先生真爱说笑。我们可没有那么多预算来建造这么舒适的囚房啊！但此处戒备森严倒是实话，这一点上我可没有骗你。”他伸出手来，做了个请坐的手势道：“若袁先生没有逃跑的意思，何不过来继续之前我们尚未结束的谈话呢？”
我表面神色不懂，心里却冷汗直滴。这高野实在太厉害了，他言语中看似平淡，其实内里是软硬兼施，在对我进行着隐晦的考验。若我当时心中一动，决定冒险逃跑，我敢肯定只是在这屋内他已有把握将我杀死，根本不用劳烦其余人动手。
“高野！你究竟是什么人？”我来到他对面坐下，厉声问道。
高野将其中的一个文件夹扔给我，说道：“袁先生，为了请你与我合作，本人不得不再多加一些筹码，请你见谅。”
我打开这个贴有我名字标签的文件夹，仔细翻看。里面是我与小妹袁丹的资料，其中的履历详细又扼要地将我和妹妹的生活轨迹完整地记录其中。从我和妹妹小时候的流亡生活开始，再到如何加入地蛇帮，然后是我们进入地蛇帮后的生活，以及我成为“送信人”后的每一次任务，更可怕的是还有在地蛇帮内，我和妹妹的关系网，与我和妹妹有所接触，有所关联的人物，均有详细标注。我没敢再看完，“啪”的一声将文件夹用力掷在桌面上，内心上下起伏。我知道自己已经在高野的心理攻势中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这这是没可能的！”我难以置信的道，“这些资料你说怎么得到的？这不可能！”
高野淡淡的道：“我只能告诉你，我属于国家的一个秘密特殊部门。一直以来，我所在的部门都在对地蛇帮进行严密的监视与情报搜集，如今已经到了最后阶段的反攻。得到这些情报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地蛇帮有着庞大的情报网，我们也有。”高野停歇一会，续道：“我之前的提议仍然有效，袁先生，我们可以一起改变故事的结局，想想你的妹妹。你真的愿意她一辈子在地蛇帮生活吗？还有，难道你不想以自由之身，开始属于你自己的新生活吗？”
“够了！”我站了起来，但又很快无力地坐下，“袁丹袁丹，不，不行”
我的思绪混乱，再难保持一贯的冷静。如果我答应与高野合作，那就是真的背叛地蛇帮了。对这个邪恶的犯罪组织，我没有一丝的怜悯之心，我唯一担心的，只有我的亲妹妹袁丹。无论这件事有多大的意义，如果令我的妹妹受到伤害，在我眼里一样没有价值，也是我决不允许发生的。
高野当时已经将我看得很明白。他有十足的把握说服我，我直到现在仍然是这么认为的，而他也确实做到了。“我明白你的顾虑。背叛地蛇帮，也就意味着你从此与死亡相伴。”高野说道，“我可以向你保证，在合作期间，我高野本人会动用一切潜在的力量，保护你和令妹的人身安全。就算运气不好，我们的行动失败，我也保证会安排你和令妹脱身地蛇帮，并让你们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这样的条件，你认为如何？”
“先让我妹妹离开我才能考虑是否答应你，否则一切休谈！”我开出自己的条件。
高野默然半响后道：“这并非无法做到，而是需要从长计议。袁先生，不如这样吧。一旦我方计划有了实质性的进展，我答应你会优先撤出令妹。如果现在就贸然将令妹带离，一旦引起地蛇帮的察觉，那后果不堪设想。”我知道高野说的并没有错，这是十分理智的做法，他是一个聪明人，若我没能做出一点成绩，自然别想从他那得到任何帮助我支援。
“在我答应你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袁先生，但说无妨。”
“地蛇帮有着这么多‘送信人’，为何你却偏偏选中我？”
高野轻轻一叹，缓缓道：“当我看到你的档案时，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你可能是他们中那种最不愿意当坏人的人。”
我将这句话咀嚼良久，心中五味杂陈，高野的话虽然难辨真假，但却触动了我内心深处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我自己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地蛇帮只要有着使人善恶模糊的性质，其本身所犯下的罪恶已经无可饶恕。但有一点我很清楚，我是一个只想保护妹妹安全的可怜人。
“我要怎么做才能毁掉地蛇帮。”我终于下定决心。
高野眼中射出锐利的目光，将桌上的另一个文件夹递给我：“今天是‘送信人’回报任务的最后期限。我知道地蛇帮的规矩，如果‘送信人’完成任务后三天内没有回报，那便是一个彻底的死人。今天正是期限的最后一天，也是你最后的机会。你要做的，就是继续完成你的任务，而这里面，就是你任务完成的结果。”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高野像记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噢，还有，万事小心。能否捣毁地蛇帮这一罪恶根源，就看你的了。”
我知道，事情从这时开始再不由我掌控，也不是由高野掌控，而是一切都开始慢慢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