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定亲

  共患生死,方见真情。
  经历这次劫难以前,袁彬眼里的王素素是青梅竹马的玩伴,是从小到大被她欺负霸凌的女魔头,也是互相背锅互相伤害的绝佳对象。
  以往的印象有很多关键词,唯独没有男女之情。
  可是经历了患难之后,王素素在袁彬心里已不仅仅只是青梅竹马,他对王素素有了真正的男女情愫,患难真情,弥足珍贵,袁彬渐渐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王素素,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动拳头的女恶霸,在她凶恶的表情背后,他见到了她的喜怒哀乐,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在他心中渐生血肉。
  那么,就去提亲吧。
  有些人,命中注定是属于自己的,赶都赶不走。
  袁彬离开铁家,回去跟老爹说了自己的想法,袁忠高兴得仰头长笑,他等这一天实在等得太久了,当初儿子要死要活拒绝这门亲事,如今却主动提起,袁家经此一劫,素素那闺女显然与儿子发生了点什么,否则儿子对这桩亲事的态度不可能有如此大的转变。
  既然袁彬主动提出了,袁忠当然乐见其成,当即便出门采买了许多下聘用的礼品,又请了正东坊有名的媒婆,第二天一早,袁忠带着袁彬和媒婆,雇人抬着礼品登了王家的门。
  王家离袁家也不远,隔了两条街,只是王家的家境比袁家好了许多,家是两进的宅子,简陋却不贫寒。
  进门后院子里很干净,袁忠站在院子里扬声大笑:“亲家公快出来,儿女婚事今日有个交代。”
  话音刚落,前堂走出一道熟悉的人影,袁家父子一见到他脸色立马变了。
  来人却是袁家父子曾经的顶头上司曲百户。
  袁彬一怔之后,马上堆起了笑脸,朝曲百户躬身行礼:“标下参见百户大人。”
  曲百户穿着常服,神情冷漠,王总旗跟在他身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见袁彬行礼,曲百户嘿嘿冷笑:“不敢当呀,这不是一夜之间平步青云的袁大人么?袁大人好手段,越过本官深夜闯禁宫告御状,被陛下看重调任御前,你是本官看着长大的,这些年本官倒是走了眼,没发现身边竟有你这位人中龙凤,呵呵,失敬了。”
  阴阳怪气的一番话,袁彬皱起了眉,沉默片刻,道:“百户大人言重了,标下所为也是为了求生,当时钢刀加颈,标下总不能引颈就戮,终归还是想挣扎一下的,请百户大人见谅。”
  曲百户神情更见冷意:“你挣扎出来了,可知本官怎生下场?托你的福,本官原本该升任城南副千户的,如今鸡飞蛋打,升职无望,就连这个百户也是费了许多银子才保下来的,袁彬,这些都是拜你所赐。”
  袁彬叹道:“标下所为连累百户大人,实在该死,标下还是那句话,当时已是钢刀加颈,一切为了自保,举目四顾,孤立无援,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曲百户怒道:“袁彬,你莫以为如今调任陛下御前,锦衣卫便拿你没办法,告诉你,锦衣卫和东厂已视你为叛敌,你最好求神拜佛保佑你圣眷不减,一旦你被陛下所恶,厂卫将毫不犹豫对你动手,你的死期便到了。”
  袁彬哂然一笑:“问心无愧,死又何妨?标下的生死便不劳百户大人操心了。”
  曲百户怒哼一声,气冲冲拂袖而去。
  袁彬垂头,嘴角露出苦笑。
  曲百户不是坏人,他看着自己长大,又与自己的父亲是袍泽,按理叫他一声叔叔也不为过,人不坏,可惜一辈子只活了“功利”二字,他不在乎交情,只在乎升官发财,谁挡了他升官发财的路,谁便是他的生死仇敌。
  经此一事,以往积下的种种情义烟消云散,从此以后,曲百户的眼里,袁家父子便是他的仇人。
  今日之后,袁家与曲百户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袁彬心中有些失落,神情怅然。
  一旁的袁忠似乎知道儿子此刻的感受,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沉声道:“本就不是一路人,分道扬镳是意料之中的事,何须惆怅?前路漫长,同道者众矣,何惜一个陌路人。”
  袁彬顿觉豁朗,朝老爹嘿嘿一笑。
  王总旗上前与袁家父子招呼过后,苦笑叹道:“曲百户一大早便来我家,说是串门,实则警告,要我跟你们父子保持距离,最好将儿女亲事退了。”
  袁忠皱眉:“曲百户管太多了吧?”
  王总旗看了袁彬一眼,道:“你父子二人如今已是厂卫的眼中钉,人人视你们为厂卫叛徒,若非彬儿阴差阳错被调任陛下身边,厂卫有所顾忌不敢动手,此时怕是你们的尸骨都寒了。”
  袁忠犹豫了一下,道:“既然曲百户逼你退亲,彬儿与素素的亲事依我看不如……”
  话没说完,王总旗便打断道:“你我认识二十多年,都是同生共死的袍泽兄弟,当年征讨逆王朱高熙时你还为我挡过箭,你我儿女亲事早在十几年前便订下了,若因外人几句警告便退了亲事,当我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吗?”
  正说着,屋子里忽然窜出来一道俏丽的人影,王素素跑到袁家父子面前,急道:“袁叔,我家不退亲!”
  王总旗呆怔过后,捂额仰天长叹。
  一个女儿家,这么急不可待地跑出来表态,真是……不成体统,王家面子丢尽了。
  王素素却没有丝毫丢脸的表情,深呼吸后语气平静地道:“袁叔,王家讲信义,绝不会退亲的,我……我非袁彬不嫁!”
  袁彬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眼里有了几许笑意。
  王素素察觉到袁彬的目光,这时才觉得有些害臊,俏脸一红,不自在地转过脸望向别处。
  袁忠笑吟吟地道:“素素是个好闺女,袁彬娶了她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顿了顿,袁忠仍有些犹豫道:“只是……我实在不忍心连累你们父女,我父子如今四面皆敌,千夫所指,王家若与我们结亲,怕是举步维艰,甚至害了你们的性命……”
  王总旗捶了他一拳,道:“你以为不结亲我们父女就没事了吗?别忘了厂卫早就查出来,袁彬入宫告御状素素从头到尾参与其中,结不结亲我们都已被厂卫记恨上了,既如此,结亲又何妨。”
  “老袁,别多想了,日子再难也得过,仇家再多也得活,亲事我不会退的,看你今日过来带了不少礼品,应该是聘礼吧?还有媒婆,咱们不如今日便商量个吉日,让彬儿和素素早日完婚,也算了却咱俩心头一桩大事,如何?”
  袁忠苦笑着看向袁彬,袁彬注视王素素的脸颊,她的脸上有淡淡的红晕,却没有半分畏惧和迟疑。
  良久,袁彬点头道:“爹,王叔,我和素素的婚事便由您二位做主了。”
  王总旗大笑,拍了拍袁彬的肩,道:“彬儿,素素这丫头我便托付给你了,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素素是怎样的秉性,不消我多说,你比我清楚。丫头虽说喜欢动拳脚,但做人还是有担当的,嫁给你以后你要好好待她,莫让她受了委屈……”
  袁彬脸色一僵,凄惶道:“王叔,您说反了吧?我怎么可能让她受委屈?您应该跟素素说,让她揍我时下手轻一点,年轻时还好,我能受得住几拳,年纪再大一点,我可一碰就碎了……”
  王总旗和袁忠二人神情同时一滞,互相看了一眼,王总旗脸色难看地强笑道:“贤侄真是……呵呵,真是好耿直啊。”
  袁忠也强笑着附和:“是啊,从小没个正形,难为素素能看得上眼。”
  王素素却不管那么多,当着老爹和未来阿翁的面使劲踹了袁彬一脚,怒道:“混账!我何时揍过你?”
  袁彬挨了一脚,咧了咧嘴,然后正色道:“没错,你果真从未揍过我。”
  王总旗和袁忠异口同声叹气。
  拍了拍袁忠的肩,王总旗赧然道:“总之……唉,你多担待吧。”
  …………
  两位老爹在院子里和媒婆翻黄历,商量成亲的日子,袁彬和王素素悄悄走出了门。
  并肩走在泥泞坑洼的路上,王素素的脸蛋一直红通通的,垂着头半晌不说话。
  漫无目的不知走了多久,王素素忽然轻声道:“我……我以后尽量不揍你便是。”
  袁彬叹道:“你别委屈自己,想揍尽管揍,憋出病来多难受。”
  “你是在鼓励我吗?”
  “听不懂人话?叫你揍你真揍啊?夫妻过日子揍来揍去像话吗?”袁彬白了她一眼。
  王素素垂头想了想,很认真地纠正道:“我觉得只有‘揍来’,不可能存在‘揍去’,你不是我对手。”
  袁彬气得转身便往回走,王素素一把拽住他:“你要作甚?”
  “趁现在还来得及,我要悔婚。”袁彬咬牙道。
  “你敢!”王素素一手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拎在半空中晃悠,力拔山兮气盖世之势不可挡:“要么娶我,要么死,你选一样。”
  “娶你,我娶你!快放手!”袁彬急得直蹬腿。
  王素素这才心满意足放下了他,瞬间恢复了柔柔弱弱的小女人模样,倚在他身边,很分裂。
  “袁彬,咱们成了亲后,你便是有家有室的人了,以后做人行事更须小心谨慎,无论遇到怎样的绝境,都要保存好性命,留得命在才能再图来日,懂吗?”王素素幽幽地道。
  袁彬沉声道:“放心,你是我袁家的正室大妇,我不会让你当寡妇的。”
  王素素刚待点头,觉得不对劲,杏眼圆睁道:“正室大妇?你的意思是,你将来还要娶小妾吗?”
  袁彬嗤了一声,道:“你揍我那么多次,难道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吗?记住了,你只要揍我一次,我便纳一房妾,揍我十次我便纳十房妾,我就不信不能振夫纲了!怕不怕?”
  王素素勃然大怒:“袁彬你个混账,受死!”
  谁知袁彬早防着她这一手,还没等王素素动手,袁彬身影一闪,化作一道黑烟跑远了。
  二人打闹时,两位老爹已将婚事日期挑好了。
  下月初九,黄道吉日,宜嫁娶,宜动土。
  冷冽的寒冬里,两家风雨飘摇的家庭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起了婚事。
  …………
  樊忠最近很不开心,天天在酒肆里喝醉,喝醉了便砸东西,酒醒后又带着银子道歉赔偿,赔完了钱顺势坐下来再喝一顿,喝醉了再砸,酒醒了再赔。
  京师北城方圆十里范围的酒肆如今见了樊忠就害怕,甚至专门派出了伙计在路口站岗望风,见到樊忠摇摇晃晃过来,伙计立马回去禀报,一阵鸡飞狗跳之后,酒肆纷纷关门上板。
  樊忠气得直骂娘,可人家不愿卖酒给他,他也没办法,虽说他性子粗鲁冲动,但他不是不讲道理的恶霸。
  樊忠最近的烦心事不多,唯独只有一件。
  王素素要嫁人了,嫁的是袁彬,请柬早已收到,定在下月初九。
  樊忠终于对王素素绝望了,当然,同时自己也失恋了,最近一系列的醉酒砸店,都是失恋引起的。
  原本他还可以再努力一下的,可心上人要嫁的是他兄弟袁彬,更何况他们是出生时便定下的亲事,于情于理于义,樊忠都无法反对,这是最憋屈的。
  堂堂腾骧营总旗,如今混得人见人憎,鬼见鬼愁,失恋了想喝几坛酒都做不到,实在是很失败。
  没人肯卖他酒,樊忠满腹心酸伤怀无法发泄,他快憋疯了。
  宿醉未醒的樊忠摇摇晃晃坐在刚关门的一家酒肆石阶上,没精打采地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目光呆滞像条死鱼。
  不知坐了多久,樊忠忽然觉得肩头一沉,一只手正搭在他肩上,扭头一看,袁彬正满脸笑意地看着他,更令他激动的是,袁彬的手里拎着两坛酒。
  “袁兄弟,你……”樊忠的喉头蠕动了一下。
  袁彬单手朝他晃了晃酒坛,笑道:“有酒无肉,但有知己,樊兄可愿共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