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山似穹庐
诚然，海上危机四伏，出一次海可能就会有伤亡，但是与其中暴利相比，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夜晚将至，几只船趁着天边还有些亮色靠岸归家，与妻儿相聚。
一位中年汉子停好船，正要上岸，最后瞥了一眼自家的船，却突然呆住。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
那块金黄色的东西还在那里。
他又冲回船上，举起那块东西，轻咬一口后，双手微微发颤。这不是时下所通行的“金”，而是价值连城的真正的黄金！
想必是哪个贵客下船时忘了拿走。汉子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四周，没有人发现这里的异样，他才小心翼翼地把金子收到怀里。
物归原主？不可能的，他又不傻。汉子藏好金子，心中把天上的神仙菩萨感谢了个遍。
与此同时，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另一只船上。这两个人都不知道，他们嘴里感念的那位神仙，曾经欠过一个人一碗饭，还欠过另一个人的船费。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
菩提只是看着悟空的所作所为，不置可否。
等到悟空再次起云而行时，常笙才笑着以神念暗中问道：“看到恩人没有像你想的那样拾金不昧，是不是心里有点不舒服？”
悟空：“这倒不是，谁没有点私心，况且人总是会变的嘛。”
常笙有些欣慰，没有在这方面纠缠，而是接着前一天的话题，说起那虚无缥缈的天下大势。
菩提同样没有闲着，表面上如老僧入定，实则借此契机，与悟空谈起了心境与心性一事。
悟空觉得很有趣，明明都在一起，还要交流得如此隐秘。
而更有趣的事，他还不知道，常笙和菩提此时也聊到了一起，说起了常笙的出身。
最后还是悟空的一首诗中断了这场无声的闹剧。
“云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这是一首妇孺皆知的诗，甚至放在后世，如果有人吟出这样一句诗还会引人发笑：思乡诗千千万，你就只知这最俗的一首？
此刻，却是这最俗的一首诗，最能让悟空触动。
秋叶总堪伤，错认他乡作故乡，人间再没有比这更惆怅的。
“想家了？”菩提听出这首诗的意境，开口问道。
“是有点。”悟空回答很简短。
菩提点点头：“那过段时间，去花果山看看你那些猴子猴孙。”
悟空一怔，知道是菩提误会了他，不过他内心也确实有点想回花果山了。
悟空突然有些伤感，兴致不高，也就中断了和两人的交谈，只安静地坐在云头，一晚上一言不发。
第二天清晨，在悟空和常笙看到那所谓的“不咸山”时，都差点惊掉了下巴。
从山势上来看，悟空根本无法分辨出山与山的区别，但山上的终年积雪，山巅的那汪巨潭……这分明是长白山！
菩提没有发现两人的异样，只是以手指山巅说道：“山有雪，似盐而不咸，故名不咸山。”
悟空大概明白了，这不咸山应该就是长白山的古名，只是这名字起得实在是……太过单纯。
在菩提引领下，三人降下云势，缓缓而行，方向竟是朝着天池，似乎是要下到水中。
悟空也曾来到过天池，但当时只是站在山巅的围栏后，远远观望罢了。而且当时还有大雾，不得窥其全貌。
如今几乎来到水面上，才真正体会到自身的渺小，似乎只要翻起一个大浪就能吞没自己的身体。
所幸此时的天池平静如镜，不起波澜。悟空低下头，看到了自己水中的倒影。
一袭白袍，还有点小帅。
恍惚之间，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猴子，一身黄毛，有些滑稽。
就在这一个恍惚间，悟空的灵台小世界中突然发生了变化，一个比天池还要巨大的湖泊凭空出现，无风起浪。
悟空没有在意此间变化。抬头望去，四面都是悬崖峭壁，直卷到天上，如同一个大碗把一切都罩在其中。
井底之蛙。这是悟空此时唯一的感受。
天地、山河、生灵，在此都被同化为尘埃，微不足道又浑然一体。
悟空有感而发，喃喃道：“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
话音刚落，他的身形骤然消失。
常笙吓了一跳，赶忙看向菩提，等着他的解释。
菩提见到常笙神色有异，也有些奇怪地反问道：“你不知道？”
随着这句问话，菩提也在神念中彻底解释清楚。
这还要从阵法说起。
世上阵法不只是人可布，更有天地本身自然孕育的山河大阵。往往阵外没有异常，而阵中却隐藏了一处灵气充沛的福地洞天。
绝大多数人修行都是为了自己长生久视。只有少数人会有传承之意，便建一座宗门传法，宗门大多位于普通名山大江，少数出手阔绰，修为不俗者，便会将宗门建于有天然阵法护佑的洞天福地之中。
说来这大阵还和传承有关。宗内传法，挑选弟子时，一是看心境，二是看悟性。心境需要长期考察，而这悟性，其实说是“缘分”更恰当。
凡人常常无意来到洞天福地阵口，悟性好的，或者是缘分到了，周身神气就会与这一方天地相和，无意间言行契合此地山川真意，即使没有修为也可解开阵法，被称为“喝破山门”。
大阵在外有遮掩与抵御外敌的奇效，在内却不需要多高修为就能坐镇阵眼。因此宗门也通常会派晚辈弟子轮流守在阵眼处，如果遇到凡人喝破山门无意闯入，就将他送出去，让有意收徒的长辈出山暗中观察其心境，一两年后才能判断这是不是个修道胚子。
如果是知道规矩的江湖同道前来拜山，这名看门弟子就要在家门口与其斗法一场，其实也是互相吹捧，各自显露手段，这也多是以平局结尾。毕竟面子很重要，欢欢喜喜来拜山，最后被打得灰头土脸，无论谁输了都不好看。
悟空先前就是喝破山门，入了洞天福地，如今应该也对上了一人。这让菩提也有些得意，自己的弟子悟性真是没得说，自己就进了对方宗门内，他也是脸上有光。
常笙却是皱紧眉头，说到：“可是你之前根本没有给他讲过规矩，甚至连是要来拜山也没说。突然到了一个陌生地方，身边熟悉的人也都消失了，正好还有个人和你动手，按照那小子的想法……”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叫道：“不好！”
三分钟后，不咸山宗内。
悟空坐在地上，满身血迹。菩提在一旁满脸愁闷，常笙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两人飞奔进来时，悟空几乎已经把对方身躯打烂，就要一剑斩下那人头颅时，菩提“及时”出现，拦下了那一剑。
悟空倒是毫发未损，只是可怜了那个孩子，本以为就是做做样子走个过场，却差点真的被打死。
这也怪不得悟空，第一次跨过山河大阵，还有些不知所措，甚至以为自己又穿越了。
惊慌之间，眼前视线又十分模糊。正在此时，在那道无形的“门”的另一侧，有一个年轻人的身影，好像跟他说了什么话，又抱了抱拳。
悟空看到对方手势，这才放下心来。等到彻底出了大阵，那年轻人竟一句话不说，掏出两把吴钩一样的短刀冲上前来。悟空赶忙压下心中惊骇，下意识地后退两尺，抬手指向对方。
霎时，纯钧飞射而出，在对方惊恐的眼神中把他捅了个透心凉。悟空又怕他还有再战之力，不要钱似的连连祭出三道紫雷符轰在那人身上。趁机取回纯钧，正要一剑斩下头颅时，菩提终于赶到，弹指震飞了纯钧。
“师父，我这会不会引得不咸山中祖师和您动手？”悟空苦恼地问道。
菩提脸上竟有些笑意：“这倒不会！不咸山祖师与我是故交，绝不会与我动怒，他也早早飞升，不理会人间事，也不会因弟子生死向你寻仇。何况我喂下这孩子一枚上好丹药，可重塑炉鼎，他已是性命无虞。可一会儿上了山，该尽的礼数还是必须尽到。至于常笙，他不便见人……”
“我从哪来就回哪去呗！”常笙也不磨蹭，化作了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