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棠棣之华
悟空当然能听出他口中的调侃之意，不过既然可以挽回，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当下招呼常笙带着他的遗蜕，回到菩提布的阵中，好生修养。
“列星随旋，日月递炤，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常笙突然吟了一篇文言。
这是荀子《天论》中的一句，常笙此时说出来，不知是在感叹天道无常还是形容悟空修为，总之是故作高深。
悟空没理他。
常笙尴尬地挠了挠头。
临走前，悟空来到慧泽尸身旁。
慧泽双目圆睁，眼神中有些哀伤，与少许的慈悲。
悟空俯下身，手盖在慧泽双眼之上，却怎么也不能让他合上眼。不知他死前的一刻在想些什么，是后悔，是对悟空的歉意，还是对家人的思念？
没有人知道。
悟空相信，慧泽对他，应该还是有半分情义的。
“我在这守着，你去把纯钧找回来，毁尸灭迹吧。”常笙语气冰冷。
“纯钧一时半会找不回来，我们先走吧。”
“找回来，毁尸灭迹。”常笙的语气中有着不容反驳的严厉。
“常笙，算了吧。”悟空第一次用求人的语气说道。
“你个脑残，这家伙尸体留着，会引来无数麻烦，现在快点”常笙突然一顿，皱着眉头看向远方天空。
“唉，算了，这次情况特殊，不处理也没关系，走吧你这种烂好人，将来肯定是第一个死的。”常笙扭头便走，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悟空赶忙跟上。常笙似乎看到，临走时悟空看向慧泽尸身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悲悯。常笙又是恨铁不成钢的一怒，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就在两人离开后不久，一个老者突然鬼魅一般出现在了悟空迎接天雷的地点，随手一招，就将悟空被打飞的纯钧招回手中。
仔细看去，这个老人正是菩提，只是脸上皱纹少了许多，似乎年龄倒退了二十岁。但须发却长了不少，双眼也变得更加浑浊。
他提着剑，走到慧泽面前，看着慧泽的脸，眼中无悲无喜。他足足站了半个时辰，方才用纯钧在尸体上划出一道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极细伤口，片刻后，慧泽尸身消于无形。
忽然，菩提的眼中闪过一分与年龄不符的精芒，一字一顿地低声说到：
“师兄，这份大礼，我们师徒接下了！”
不知是不是悟空修为已至阳神，神气精纯，足以震慑山精野怪，一路上并未遇上野兽拦路，两人安安稳稳地回了阵中。
只是在半路上，常笙又闹出点意外，随手抓了一只野兔，一掌毙命后捏出火诀。前一秒还蹦蹦跳跳的小白兔顿时变成了香喷喷的烤肉，常笙又取来树枝插上，一路上好不惬意。
悟空兴致不高，也无暇管他，一路上一言不发。
“我不想修炼了。”
这是悟空回到阵中后说的第一句话。
“蛤？这……什么意思？”常笙嘴里嚼着肉，含糊地说道，他被悟空的话搞蒙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我不想修炼了！”悟空咬着牙重复道。
常笙点了点头，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咽下嘴中兔肉，问道：“是因为怕死吗？”
“对，就是怕死。”悟空面色也归于平静，毫不犹豫地回答，丝毫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丢人。
常笙顿时一脸苦恼，他本来是想用激将法，没想到悟空竟承认得如此干脆利落。
“可是，有些事，不是你能决定的了的。”常笙想了几分钟后，慢慢说到。
“什么意思？难道还有人逼着我修炼不成？”
“会不会逼你我不知道，但你想想，三丈六尺五寸高，二丈四尺围圆，九窍八孔……你和正常人不一样，你的出生是被人算计好的，你就是某些人手中的一颗棋子，你没有选择权。”
悟空沉默了。
常笙虽然说得很直接，也很伤人，但不得不说，这些道理，悟空早就明白。
常笙继续说着：“你和慧泽归根结底是一样的人。你是不是想不通，无怨无仇甚至交情匪浅的两个人为什么要斗得你死我活？因为你们都是棋子啊，只不过你比他强，你赢了，但将来还会有其他数不清的棋子来找你麻烦，他们可能根本不认识你，但还是会对你痛下杀手，你没有足够的实力怎么活下去？”
“可是我没有得罪过任何人，为什么慧泽，或者说为什么慧泽背后的那个人，要对我动手？”悟空问道。
常笙冷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你没有得罪过？你这种人，出生在这世上，本身就是一种原罪。你即使什么都不做，在花果山上安安稳稳地当一只傻猴子，照样会有人布局让你修炼，照样会有人来找你麻烦的。“
“我真想死了算了，总比现在这样每天提心吊胆的好。如果我确实是那种影响天下形势的重要人物，我一死，这个世界肯定要乱套，到时候也算是报复了。”悟空恶狠狠地说道，却明显是色厉内荏。
常笙差点笑喷出来。
“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还影响天下形势？玉皇大帝都不敢说这种话！”
常笙又忽然止住笑，正色道：“至于死了比活着好这种话，以后想都不能想，虽然这没毛病，去死当然比活着简单百倍，但你仔细想想，你就甘心这么死？我要是你，就活得好好的，修炼到天下第一，把那些自以为是棋手的老杂毛打得跪在地上叫我爷爷！”
悟空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常笙又朝悟空挥了挥手上的兔肉：“人活着还是很有意思的。记住了，生的反义词永远不是死，是熟！”
“可我现在好像是真的感觉有点活腻了。”悟空苦笑道。
“哦，我大概懂了，”常笙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放在几千年后，你这就叫抑郁症！但如果你去找菩提，他应该会告诉你，这是心魔，杀了慧泽之后产生的心魔。”
悟空低着头，思考了片刻，回答道：“有道理！”
常笙：“这症结还是在慧泽那个小王八蛋身上，正常人第一次杀人都会有些患得患失的，这不是对于法律之类的畏惧，只是单纯的愧疚。即使你没有做错什么，完全占理，还是会没来由的愧疚。说实话，这是个好事。良心这种东西虽然没用，但也不能都喂了狗，还是要留一点的。我不想让你做个好人，但只要别是那种大魔头，哪怕你杀友弑师、滥杀无辜我也不管。“
悟空听了，有些不是滋味，说到：“好人我也不想当，但不管有多坏，至少也该是个人吧。”
“人？”常笙摇摇头，“不，你不是人，你是猴子。”
“你不是猴子，身形所显便是心境所见，你是人！”
听到这句话，悟空和常笙脸色剧变，不约而同地转头，向声音源头看去，那里不知何时已立了一位老者，鹤发童颜，仙风道骨，手提一柄三尺青锋。
“师父！”悟空赶忙爬起来，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菩提将纯钧放在地上，看向常笙，“嗯，这位是……”
虽是问话，眼中却没有太多疑惑，像是早就知道了他的存在。
常笙听了菩提之问，赶忙向悟空送去一道神念，叮嘱他千万不要说漏嘴。
“师父，他叫常笙，是长生诀成灵，这段时间一直指导弟子修行，与我亦师亦友。”悟空没有理会常笙，直接和盘托出。
常笙面色不虞，轻咳嗽了一声，严肃地说到：“悟空所说不错，本座看这小子根骨不凡，便自降身份，略加指导，可若论起来，你也该称我一声前辈。”
悟空吓了一跳，不知菩提听了这玩笑话会不会大发雷霆。当下狠狠瞪了常笙一眼，责备他的口无遮拦。
菩提却丝毫没有动怒，甚至对着常笙拱了拱手，道：“的确，若论资排辈，你也确实当得上我这一声前辈。”
常笙听后，瞬间炸了，跳到菩提面前，惊声问道：“你知道我的来历？！”
菩提笑而不语。
常笙见菩提没有要说的意思，厚着脸皮问道：“还请您你告诉我。”
悟空听这两人对话，心里有些奇怪，按理说常笙和他修为同步，如今也应有了阳神境界，应该已经明晰自己来历才对。
不过很快他就推翻了这个想法，阳神之后的灵台清明，也只是能记住自己知道的事，自己不知道的当然一样不知道，不会随着修为升高而有丝毫改变。
菩提摇摇头，道：“老夫不该多言，若是你有意，将来可去南赡部洲楚国境内，寻一座山头”
“神仙窝？”常笙眉毛一挑，打断菩提，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原来你知道的也不少啊。”菩提脸上一直是笑眯眯的，这已算是做了回答。
常笙不再多言。
悟空头顶有些冒汗，对自家师尊应该是无比尊敬，这他无话可说，但现在就连常笙也成了这等前辈名宿，两人说话他听得一头雾水，却也不能开口打扰，真是有些难受。
菩提像是知道悟空感受，心里也觉得把这个徒弟晾在这不太合适，开口道：“你那肉身遗蜕，我也有办法恢复如初，只是或许需花上半月功夫。趁这半月，你我出一趟远门。”
“去哪？”悟空眼前一亮，时隔近十年，终于又能够看看山外之景了，说不定还能顺路去看看花果山，这真是让他喜出望外。
“南赡部洲，不咸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