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蘧蘧栩栩
之前读书时，他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书中的“天帝”和“玉帝”两个名字经常纠缠不清，他还以为这只是不同的称号，原来竟是两个不同的人。
还有在《封神演义》中，明明是天帝为主宰，但最后却又封了个玉帝，之前的天帝就不知道跑哪去了，直到今天悟空才明白其中的这些纠葛。
听完这番话后，悟空几分钟都不言不语，半晌才问道：“那玉帝就是现在天下第一了？”
“天下第一？”常笙冷笑道，“你又不是小孩子，别再说这种傻话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天下第一，论修为高深，比他强的大有人在，论权力，只在道教中，三清就比他高了不少。而且道教四御平起平坐，除了后土不谙世事，居于地下，剩下的勾陈和紫微也都不是易与之辈，哪会甘居人下？这还只是明面上的，背地里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心怀鬼胎。”
“这……这么复杂？”悟空顿时目瞪口呆，突然又起了疑心，问道：“不对啊，你一直在我身上，我都不知道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常笙皱起眉头：“我又不是一直在你身上，这些好像是我出现之前，那个写功法的人告诉我的，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告诉我了很多东西不对，不能说是‘告诉’，应该是我一出生就知道的，感觉就像是继承了另一个人的记忆。”
悟空一阵头大，刚知道这么多东西，此时已经不想去纠结这编写功法之人的身份。
“说到你的出生，我还有一个问题，关于你，也是关于我，我想知道我们的意识究竟是怎么产生的？”悟空问道。
“这么快？”常笙突然发出了一句很是奇怪的感叹。
“什么这么快？”悟空不明所以。
常笙：“一般来说，元婴之后人的身体会发生剧变，在那种心神震动之下，会本能地思考关于自我的一些问题——就像人饿了就会本能地想吃饭一样。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还没到元婴就开始了。”
悟空笑笑：“思考自我？这不会也是什么修行步骤吧。”
“确实是，在元婴之后，成仙之前，按照长生诀所写，分为证我、断我、我执三个步骤，那就离你现在很远了。”常笙道。
悟空依稀觉得“我执”这个词似乎在哪里听说过，但既然离目前的境界还很远，就没有深究。
“我不是说什么修炼的事，我只是不明白，听到你说你的‘出生’，无论从科学还是哲学角度，都不能说清楚我们是怎么回事，你和我就像无中生有，凭空出现的，我想知道我们的意识究竟是怎么产生的，我实在是不明白。”悟空道。
常笙：“你为什么一定要纠结这个呢？如果非要说科学，你在这个世界所见到的有什么是用科学能解释的？”
悟空也反驳道：“你怎么就知道不能？只是我学识不够，无法解释而已，但如果是一些大家，他们知道这个世界的一切后，未必就不行啊。”
常笙撇了撇嘴，一脸不屑：“不说别的，科学能解释为什么石头里能蹦出只猴子？科学能解释我的存在？”
悟空严肃道：“科学也许能解释，但我不能！正是因为我解释不了，才会问你。”
常笙沉默了片刻，思考如何回答，“你和我，还有所有物种，我们的本质都在于有意识，可以自我主动行动并产生思维。人的起始是婴儿，可是意识其实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明确的起点，所以这个‘我’也应是模糊的概念。”
悟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听说过！”常笙打断了他，“我一直在你脑子里，你听说过的我都能知道。”
“那就好，我想说的就是那个中文房间理论。你说得不对，你混淆了智力与意识，这两者是可以分离的，如果细分的话，单论意识……”
“别插嘴！”常笙突然不耐烦地说，“你们那边不是有个叫弗洛伊德的吗，你就和他一模一样！非要分那么清楚干什么？人永远是人，是一个整体，你见过只有欲望而没有约束的人？或者你见过只有智力没有意识的人？心理上的东西从来都不能细分！人可以分为身体与灵魂，但智力、意识，这些必须放在一起才是个完整的人！
“我就烦你们科学那一套，如果一定要找到‘我’的起点，那是胎儿，受精卵，还是精子？都是胡扯！这方面你还是按古人的方法理解吧，就从脱离母体坠地开始，那一刻就是一个完整的意识，完整的个体。
“从身体角度来看，如果把你大卸八块，最终只剩下一个脑袋，然后把你的四肢和身体拼成一个新的你，那究竟哪个是你？是那个脑袋还是身体？”
悟空：“你说的不就是特修斯之船吗！按我的理解，两个应该都不是，从生命结束的那一刻，‘我’就已经不存在了。”
“如果非要选一个呢？大脑和身体，哪个最接近于‘你’？”常笙追问道。
悟空犹豫了片刻，道：“那应该还是大脑吧。”
“这就对了，”常笙轻拍了下手，“形神虽然一体，但身体不能没有灵魂，而人的神却可以脱离于形体之外，不受到身体的限制，这些到了之后的阳神境界你就能明白。你虽然现在还理解不了，但也该知道，真正决定你的，是神而不是形，是意识而不是身体。”
悟空：“那‘我’就好理解了，我的身体虽然始于那块石头，但意识的起始并不在这个世界，应该是我那个时代，我出生时算起。可你又算什么？即使不考虑你的身体，你还是真正无父无母，为什么会有意识？”
常笙：“最后还是绕到了科学之外……这就是神通啊，那个写出长生诀的人，我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手段，但肯定是那个家伙搞的鬼。这你还能用科学去解释？”
常笙轻蔑地笑了笑，似乎还是对悟空的想法嗤之以鼻。
“之前我所说，一般元婴之后人们会去思考这个问题，是有原因的。元婴之后，不只百兽草木可以化成人形，就连人也会变化，变成自己心中所想的样子。这只有到了境界，你才能体会其中奥妙。”
他突然说出一段莫名其妙的话：“郑有神巫季咸，列子与之往见壶子，季咸曰：‘子之先生弗活矣。’明日又见，曰：‘全然有生矣。’三见，曰：‘吾无德而相焉。’明日又见，立未定，自失而走。”
常笙对于后世所知的一切都源自悟空，因此常笙所说，悟空也能明白。这是《庄子》中的一篇，季咸相壶子。
悟空道：“神巫季咸四次为壶子看相却得出不同的结果，如果按照修行人的说法，就是改变周身神气吧。”
常笙笑眯眯地点头：“差不多吧，壶子改变的是神，而元婴之后你应改变的就是形，所以自己心中所见就成了自己的面目。
“所以你说的‘我’也就根本没有意义了，形神都可以改变，你的‘我’和别人的‘我’又有什么区别？”
悟空皱起眉头：“你这说得也太牵强了！哪怕是样貌、思想完全相同的两个人，也不能说是一个人啊。形神的差别只是表面上的，‘我’和‘你’的真正分别应该在于……还是在于意识！”
“所以又绕回去了啊。”常笙翻了个白眼，语速飞快地说着，“这种事不是你一天两天就能想清楚的，你非要扯来扯去我也陪你，我知道你是怕死，但现在该去闭关了。”
悟空沉默不语，虽然不愿承认，但他也的确是对这道劫数有些恐惧，这诸多问题，可能也是他潜意识中对闭关的逃避。
“那好吧，最后一个问题，按照长生诀的体系，你现在算是什么修为？应该是成仙了吧？”
“成仙？”常笙顿时笑了，“我暂时不能修炼，只是能借你修为，也就是和你一样，也是三华。”
“不对啊！那天你那么厉害，我在你面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啊！而且我有三颗内丹，不应该比同境界的人更强吗？”悟空心中顿时有些惊惧，只是三华就这么厉害，要是以后，这家伙不就完全碾压他了？
“你以为修炼是打游戏，等级越高越强？”常笙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境界的高低和能不能打是两回事，就算你差半步就能成仙，如果不修神通，一个拿着菜刀，终日习武的普通人也照样也能砍死你！”
“那这修炼根本没用啊！”悟空感觉像上了当一样。
“当然不是，修炼后才能还有修习神通的能力。就像我，之前早就在你脑子里把三十六变中的几个练熟了，那天打你才像打狗一样轻松，所以这三十六变绝对值得你好好学习。”
悟空嘴唇微张，却还没有说出话来就被常笙打断了，“你说的只问最后一个问题，行了，别磨蹭了，该来的总会来，入定去吧。”
“好，我知道了。”悟空深吸了一口气，盘坐于地。
所谓无畏，不是没有恐惧，而是即使恐惧，也会颤抖着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