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神医第一

  天边的那道裂痕就像利爪撕开布帛后留下的破口,不规则的边缘还泛着毫无节制的戾气,靠近的人无不担心裂纹会突然延伸到自己的胸口,整个身体便会四分五裂。
  那三只本不该出现在这世间的神鸟不约而同地长声嘶鸣,巨翅奋力挥动着,云雾浮荡开去,徒留那道破口更加狰狞。
  大风一马当先,在那裂口处徘徊了几圈,忽然身形一顿,头一扬双翅微缩,似离弦之箭冲进了裂痕。青鸾紧随其后,服留鸟护卫在侧。
  三只鸟配合得天衣无缝,在最后一根鸟羽也穿过了裂口,无数道闪电齐齐劈了过来,其声震天动地破人心胆。
  然而,裂口内的暴动自我们现在的角度看就像镜面内的景象,无论气势何其恢弘,与我们已无半点相碍。
  我们所处的另一半天地已是星光静谧,月色清冷裹着这三只上古神鸟也更显灵性庄严。
  它们朝着视野之内最高的那座山峰飞去,峰顶是一座被藤蔓野草占领的宫殿。巨大的石柱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余威仍在述说着这座宫殿昔日的辉煌。
  青鸾将我们放到了一处圆形平台上。
  田不毁仍是昏迷不醒,不过脸色却红润了几分。
  服留鸟走了过来,与这座宫殿相比它确实尺寸正常,可在我们面前仍是庞然大物。忽然,它弯曲双腿扑倒在那姑娘面前,喉咙里发出“咕哝”的声音。
  连我也看得出这是一种哀求。
  “你们只是买了他的命,并没有买他醒过来。”
  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话后,那姑娘便斜趟在不远处的一张被斩去了半边靠背的石椅上。那姿态神情就像是来度假的游客一般。
  “这位姑娘,你就好人做到底,救人得救个全活。”
  她看了我一眼,有些疑惑。“什么叫全活?”
  “就是能说能跳,不能光剩一口气呀!”
  “为什么?”
  为什么?如果对面站着的是一位医生,我会说这是基本的职业操守,可是这显然对她行不通。
  “因为您一看就是菩萨心肠,怎么能让几只鸟伤心呢!”
  我当然不能说请别让我这个人伤心,否则估计她会立马掉头就走,任由田不毁自生自灭。
  那几只鸟极度配合地发出哀鸣声。
  服留鸟忧伤地用头在她面前蹭了蹭,一双鸟眼湿润得快要滴出眼泪。这姑娘对我如寒冬般凌冽无情,对那几只鸟却是包容得很,不知道是不是那几箱珠宝的缘故。
  她摸了摸服留鸟的鸟头,抬头对我说道:“你跟他挺熟的,这个账就记在你身上!”
  我:“……”
  她又掏出小本子跟笔,认认真真地记好还反复检查了几遍。
  田不毁躺在圆石上,面色红润,不像一个伤员更像睡美人,额,睡美男估计更贴切一点。
  唤醒他的女骑士带来的不是一个吻而是一个玻璃鱼缸,我都不知道她的这个鱼缸一直放在哪。鱼缸内放了一些水草,几条小银鱼在里面玩着捉迷藏,欢脱得很。
  她一手托着鱼缸,一手捋着衣袖,站在圆石上。比试了几下后,自田不毁上方三尺处将鱼缸整个翻转了个儿盖了下去。鱼、水、草纷纷掉在田不毁脸上,紧跟着那个玻璃缸也“啪”的一声砸落了下去。
  我感觉自己嘴角抽动了几下,身旁的几只鸟也被惊得没了声响。
  田不毁脸上被水草遮住,远看像只绿毛怪。那几条银鱼没了水却还是活泼依旧,好像长了翅膀一般沿着被水草覆盖的地方游弋了一圈,然后突然尾巴一甩沿着鼻孔、嘴巴、眼睛钻了进去。
  大概一刻钟后,田不毁猛咳了几声,一阵干呕最后吐出了几只满身血污的肿得像球的大胖鱼。
  那姑娘走了过去一把将还挂在田不毁脸上的水草抓了起来裹住那几只鱼小心地放进了那个还没摔碎的鱼缸。
  她将鱼缸高高地举起,几缕不知从何而来的雾气汇进了缸内。雾气在鱼缸内乱窜,碰撞着玻璃壁。渐渐地雾气消停了下来,变成了水珠汇聚在缸底。不一会儿,便有了大半缸水。
  血污融进了水里,大胖鱼也慢慢地变瘦变小变成了迷你银鱼。
  水草搅动着血水,越搅越清澈,最后变成了一缸清水。
  “还有没有人管我?”
  田不毁虚弱地喊道。
  回过神来,我赶紧将张大的嘴巴合了起来蹲下去扶住像只落汤鸡的田不毁。
  那三只鸟也将鸟嘴闭拢,围了过来。
  田不毁看了看那三只巨鸟,小声地问我:“这么大只的鸟,是要吃我们吗?”
  “我不知道它们打不打算吃我们,不过它们给那姑娘送了几箱珠宝算你的医药费。”
  “医药费?”他满眼的疑惑。
  “还有一半算在了我头上。”我又补充了一句,“你得还我。”
  实在不行就让田不毁以身抵债,再讲讲价,将我欠的那份一起抵了。
  “山下有人来了。嗯,是妖灵。”
  那姑娘向山下望了望,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能望那么远,明明这山顶云雾环绕。鱼缸已经被她藏了起来,仍旧不知道藏到了哪。
  那三只巨鸟神色一凛,大风扬翅往山下飞了去。
  没过一会儿大风飞了回来,朝着另外两只点了点头。青鸾一声嘶鸣,直冲云霄,长尾晃动卷起了一阵狂风。
  狂风将围绕山顶的云雾吹散,站在崖边能隐约看到大批妖灵已经到了山腰。
  “那些青藤长得可真快。”
  她站到我身边,指着山崖下往上冲的青藤。这些青藤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光秃秃的山崖已经被密密实实地给覆盖住。
  还未等我们完全反应过来,那些青藤已经爬上了山顶,伸着枝蔓并没有继续往前。
  “几千年的青藤,入药最好,可治百病。”
  那姑娘话音刚落便掏出一把银制匕首,四处查找那青藤的本根。
  “你别冲动,这是我们的朋友。”
  我赶紧拉住她。
  这青藤在这灵界虽然跟人界不大一样,可那元神我还是能瞧出来的,是滕老太。
  果然,不到一分钟,滕老太从青藤丛里走了出来。
  这滕老太不再是满头银发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而是满头的绿发蓬蓬卷卷,脸上的皱纹也都舒展开来,以人类的年纪看简直年轻了几十岁。
  滕老太对着三只巨鸟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惊动了神鸟是老身的不是。”
  滕老太平日在灵契洞那都是谁的面子也不卖一副大boss的气势,这样子变年轻了性子也跟着变谦逊呢?
  三只神鸟立在那里,眼神倨傲望向天边。如果不是见过它们驮着珠宝箱一副讨好谄媚的样子,真会被那尊贵如神的威严所折服。
  大风朝着田不毁叫了一声,滕老太直接跪了下去。
  “我这副老朽体愿领罪。”
  服留鸟动了动脖子,羽翅一挥,将滕老太那头拖地的长发斩去了一半。
  我倒吸了一口气,上古猛禽的威猛不可小觑。
  滕老太伏在地上,丝毫不敢挺身。
  青鸾并未出声,只是望了众人一眼,而后拍翅盘旋而上,沿着峰顶飞绕了几圈,原本散去的云雾复又聚拢起来。
  云海尽头,一架五彩虹桥延伸了过来。
  滕老太颤抖着磕了三个头,便跑过去抱住田不毁踏上了虹桥。
  我跟了上去,那姑娘见状急忙扯住我的衣角一同走上了桥。
  这虹桥长不见尽头,宽不见边际,一行人就像荒漠行舟倍感渺小,不知要多久才能到达彼岸。
  “你跟着来干嘛?”
  那姑娘冷瞟了我一眼,不屑于回答这个她觉得显而易见的问题。
  “你都不知道去哪儿也敢跟上来,佩服佩服。”
  这回轮到滕老太瞟了一眼过来。
  “魏掌印,你对这位神医尊重一点。”
  我瞪大了眼睛,神医!只会拿几条鱼出来的人也能叫神医!
  “不知这位神医如何称呼?”
  滕老太恭声问道。
  “我叫第一。”
  我刚想嘲笑一番这个名字却见滕老太停了下来,正色道:“神医第一?”
  她点了点头。
  滕老太将田不毁放在背上,对着第一正式行了一礼。第一微微点头以示还礼。
  “神农谷的风里兰谷主可还好?”
  “还活着。”
  第一淡淡地说道。
  “八百年前风里谷主曾经救过我的命,一直以来都不知道如何感谢她。”
  “你给钱了吗?”我见她眼睛里有光芒闪过。
  “微薄之利不足以报救命之恩。”
  “给了呀!”那道光芒瞬间熄灭。
  滕老太又是一番回忆往昔,第一依旧淡淡地搭着话。
  听着她们一冷一热的对话,时间似乎好消磨了许多。不知又过了多久,脚下的彩虹桥终于见到了头,尽头竟然是一艘小破船。
  正是丘僮住过几天又被泰天躺过的小破船。
  穿过那片芦苇,再走了几里路终于在一个路口打到了车。
  这一趟灵界之旅算是落了个终点,也不知道灵界一时人界几何。在经过一处宣传显示屏时,我看到了那上面的即时时间,不过短短一天一夜而已。就这一趟让我跟田不毁几乎死过了一回。
  回到家,滕老太将田不毁跟第一都留了下来,说这里更加清静。田不毁一路半昏半醒,在滕老太的棒棒糖的作用下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一坐在客厅里,面前放着她的那个小本子。
  “你又要记什么?”
  我现在看到她在本子上涂涂写写心里就有阴影。
  “我在算利息。”
  感觉头“嗡”的一声。
  “我这儿的利息都是按天算的。”
  简直是霸王商家,她不去当个奸商简直是浪费。
  “你这儿利息都算上了,我都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欠了多少钱。”
  “你觉得自己命值多少钱?”
  无价,话到了嘴边赶紧咽了回来。这要是无价还得了,那我不是几辈子都得负债而行。
  “我这人命贱,也就几百块吧!”
  第一再次像看傻子一样看我。
  “怎么?不许别人命贱吗?”
  她仔细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命本无高低贵贱,可是世俗浸染后便有了三五九等。自认命贱者最为下等。”
  我:“……”
  这就叫给自己挖了个坑,然后还不得不反复往下跳。
  “可是我不收纸币,只收珠宝跟金银。”
  第一很认真地跟我强调珠宝金银还要看成色,成色不达标她也是不收的。
  她开始在那给我计算。
  “你的命不值钱,就算个三两黄金吧!利息一天一颗珍珠,算你便宜点淡水珍珠就可以了,反正你这儿也赚不到几个钱,就当我送个人情添个搭头。”我刚想反驳就被她用手势制止,她继续说道,“你那位朋友的命就比较值钱了。第二次救他我就只取第一次一半的费用,一箱珠宝即可,不过利息要按照一天一颗顶级海水珍珠来算。哦,再跟你说说一箱珠宝的标准。第一层清一色的金元宝,就铸个十两的就行,共九锭。第二层珠宝玉石都行,但要铺满。第三层,随意,古籍、灵器都可以,一两件、三四件我都不计较。”
  她边讲我边拿着计算器在那啪啪啪地算,乖乖就这一趟走下来我就欠了几百万。
  简直欺人太甚,我将计算器往沙发上一扔。“你这是在抢钱。”
  第一看了我一眼,极其冷漠地说道:“童叟无欺。”
  “我要是不给呢?”
  说完我感觉自己的脸“唰”地红了半边,这老赖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那我给了你什么就拿回来便是。”
  她轻轻淡淡的一句话,却是杀气十足。
  我深吸了一口气,默默走出了家门,连摔门的勇气都没了。径直走到滕老太的便利店,看着她正在笑嘻嘻地收钱。一群小学生欢天喜地拿着棒棒糖跑了出去。连他们都比我富有。
  “魏掌印,你怎么来呢?田不毁怎么样啦?”
  此刻我真是有些嫉妒田不毁那个呆子,连鸟都愿意给他付钱。
  不过说到田不毁,我还真有许多事情要好好问问这个藤条精。等送走了这个大债主我再好好跟滕老太唠唠嗑。
  “滕老太婆,那个什么神医给我算出了几百万的医疗费。我是拿不出这么多钱,你看怎么办吧!”
  滕老太将钱盒锁好,笑着说道:“魏掌印难道还缺钱?”
  “缺呀!很缺。”
  “那就得好好攒钱。”
  我:“……”
  “你可知道这神医第一是个什么来头?”
  想到那个女人我心里就意难平,收钱收得太狠啦!
  滕老太却是来了兴致,坐到了那张差不多跟柜台一样高的木椅上。
  “神农谷是这世间医术最为高超的地方,每五百年就会从里面出来十名学成的医徒。医术排在第十的就叫神医末等,这排第一的便叫神医第一。这三界之内能找到他们那便是找到还魂丹一般的大机遇。”滕老太喝了一口老姜茶继续说道,“你可知你们去的那片荒野是什么地方?那是位于妖围跟鬼围之间的绝煞之地,你们能活着出来一是得谢谢神鸟相助,二呢,则是要谢谢老天让你们碰见了神医第一。否则,就是灵王来了也救不了你们。”
  这趟灵界之行的凶险我知道,那些虫群不过荒野之上的第一道关隘,真想靠自己走出来还得挺过九九八十一难。
  “那你借我点钱。”
  滕老太将眼神挪开,笑而不语。
  “大几百万,我一个月三四千的工资,何年何月才能还清。再加上个田不毁,就是让他这辈子打光棍也攒不了这么多钱呀!”
  滕老太还是不肯松口,一看就是个守财奴。
  “你真不肯借钱?”
  她摇了摇头。
  “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也太不仗义喽。”
  “我是生意人嘛!将钱借给你,那就是往河里扔石头,连半个水花也落不回来。不过,我可以给你指条赚钱的好路子。”
  我张大了耳朵凑了过去。
  “你们快要考核业绩了吧!”
  我点点头,这掌印人的考核三个月后进行。
  “今年晋级的奖品可是很不错,特别是那件头奖我有个老朋友正巧需要。你要是能得个优秀拿到了头奖,我能帮你谈个好价格。”
  “是个什么?能值这么多钱吗?”
  “放心,起码能还个八九成。倒是要是形势有变说不定你还有的剩余。”
  我看着滕老太那副“都是为你好”的神情,总有一股深深的不信任感涌上来,所谓老谋深算,那她能抵几只千年的老狐狸。
  可是当下又没有其他办法来筹钱,这利滚利,到时候还不得生生世世给那个第一当牛做马呀!
  我让滕老太帮我再留意各种赚钱的好门路,如果能得头奖就卖给她的那个老朋友。
  回到家,田不毁仍在呼呼大睡,倒是不用为了还债劳神。第一则不知道跑去了哪,却见到她那个记账本还放在茶几上。
  我拿起本子一看,上面就记了两行字,第一排写着:“非人类,欠命一条,值三两黄金;半人类,欠抢救费一次,值一箱标准珠宝,由非人类垫付”。第二排用小一号的字备注:“对方有跑路嫌疑,需盯紧”……
  这白纸黑字活像卖身契。不过我对她写的那句“半人类”更感兴趣。按照滕老太的话来讲,这个第一是个医术极厉害的人,能看出我是个非人类倒是不差,那么也断不会随意称呼别人为半人类。
  我走到卧室门口,看着躺在床上的田不毁,实在想不通他什么时候连一个人都算不上,变成了半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