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似是而非
她在脑子中给孩子画像:耳朵大大的,耳垂稍长。浓眉大眼,双眼皮。鼻梁高挺,与面部很协调。右小腿肚子上有两个一大一小的长圆的胎记,像甩动蘸满墨汁的毛笔形成的逐次缩小的椭圆的深黑色斑块。骨节较长,将来个头不会矮。这是她寻找应声的依据。
她就不相信在方圆几十里的地方找不到应声!她除了到生产队劳动,就是出去找孩子。农闲时她带着干粮出去挨家挨户找,从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哪怕是过耳的传言。
又到冬闲,她又踏上了寻找儿子的征程……
北风呼啸,天寒地冻。她那又薄又板结的斜襟棉衣中间的盘扣已破损,没法扣上,西北风钻进胸襟,透心的冷!她两只手臂紧抱前胸,稍稍挡住寒风。下身穿着套裤,其上端的两条布绳系在裤带上,防止套裤滑落。这种只有左右裤管而没有裤裆、裤腰的套裤,使她的腰间、屁股和裤裆只有一条薄薄的衬裤御寒。斜背的布袋不时的拍打着屁股,似乎也能挡住点刺骨的寒气。
爱梓改变了前几年挨家挨户拉网式寻找的方法,现在她逢人就诉说丢失孩子的痛苦,还大胆的到人员聚集的地方去描述应声的模样和胎记。一个大队就半天时间消息就传开了,用不了几天整个公社都传遍了。人们都同情她的遭遇,赞扬她母爱伟大寻子不懈的精神。
有人告诉她,邻近公社有人捡到一个男婴,与她描述的情况很像。她顺着指点的方向日夜兼程,一刻也不耽误,渴了就嚼点冰块,饿了就咬一口自己在家摊的烧饼。
好不容易找到了捡孩子的郝老爹,他与她同姓,本家谈事总方便些,爱梓显得有点激动,似乎看到了希望。
那年夏天,大路上人来人往,路边有一只篮子,里边装着一个“哇哇”啼哭的男婴,太阳很厉害,后来孩子哭不动了,不知道是太热还是饿了。一堆人围着孩子看,可是没有人把孩子领走。***谁家都不好过,怎么会****呢?人群里有一个老爹与郝老爹年龄相仿,在不停地掉泪,还不时用手去擦额头上的汗珠掩饰悲伤,不久也就在人群中消失了。已到了晌午,太阳越来越厉害,眼看男婴就要不行了。
郝老爹的老伴因患饥饿浮肿病不幸离世,失妻之痛的他实在不忍心看着又一条生命消失,就把男婴抱回家。郝老爹和儿子、儿媳带着三个孙女和路上捡来的男婴七口人相依为命,日子并不好过,但添了个男丁心里也蛮开心。
一天郝老爹家里来了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二斤红糖和三斤油馓子,这可是重礼。说是没有生育要领养郝家捡到的男孩儿。他想把自己的孙女给他们而留下男丁,对方宁可不要也不同意。郝老爹打量对方,细皮嫩肉,穿着蛮好,一看就不像种田人。但是女的眼睛下面有颗绿豆大小的淡淡的黑痣,这是等泪痣,又称泪痣,老人说这痣不好。男人额头上有一个银元大小的紫瘢,是凶相啊!也罢,就把捡来的男婴给了他们。
“那男孩腿上有胎记吗?”爱梓问。
“有,有。”郝老爹连连回答说。
郝爱梓几乎可以确定这孩子是应声,她越来越感到有了目标有了希望。她想,人家条件再好,金窝银窝还不如自家的狗窝,一定要要回应声。
“想起来了,给我送的红糖袋子上有青蒲杂货店的字,也不懂果是住在青蒲?”
她非常感激本家老爹说:“谢谢啦,以后报答!”
她来到青蒲镇,当时称公社,从街头的中板桥至巷尾的草行桥;从乾隆皇帝御题“只此一家”的三斋香茶干店到康熙年间诞生的黄酒坊,每条街道逐个店查找,都没有见到泪痣女和紫瘢男。她认识了一个拉粪工,便向他打听。他说,解放后他就在镇上到每家每户收粪便,镇上的人虽不能全部叫出名字,但面孔总是有印象的,从来没见过这两个人。他建议她到人员密集的人民剧场和小猪行去守候。
她晚上在剧场盯着进出的人员,白天在小猪行转悠。巧了,这两个人同时在小猪行出现了。她装着买小猪的农民,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盯着目标。他俩在买小猪,一个讨价还价,一个在打圆场,其实就是为了砍卖小猪人的价钱。成交后,紫瘢男提起小猪的一只后脚,小猪头向上嗷嗷大叫,泪痣女紧跟其后。绕了一圈,他把小猪放进了卖猪的竹筐。泪痣女开始叫卖起来,两人佯装讨价还价,招引来了不少买小猪的农民,不一会儿就有人把小猪买走了,这一转手就赚到了钱。
“妹子,问你件事?”爱梓说。
“甚的事?”泪痣女问。
“你在郝老爹家领养了个伢儿吧?”
“没有的事,不要瞎说!”泪痣女显得有些紧张的说。
“那是我儿子,我没有瞎说,都问清楚了,把我儿子还我吧!”爱梓哀求道。
泪痣女很吃惊,便去找紫瘢男商量。一不留神两人不见了。爱梓天天在这里蹲守,估计他们一定还会来。一天果然两人都来了,又开始了贩小猪的营生。他俩在哪儿爱梓就跟到哪儿,她不会再放过这一机会。他俩知道她当真来劲了,便想起了坏心思。把她约到运河边没人的地方拳打脚踢,她被打得遍体鳞伤。
“如果再敢来说伢儿的事,就弄死你扔到运河给鱼吃!”紫瘢男恶狠狠的说。
爱梓诉说了遭遇,拉粪工十分同情地说:“他们猪贩子有一伙人,估计伢儿也被他们贩走了,你弄不过他们的,算了吧!”
“不行,我一定要找到伢儿!”爱梓坚决地说。
“那只有到公社找新来的特派员了,我陪你去。”
爱梓点点头。
“虽然中央同意搞三自一包四大自由,但也不能在小猪行内倒来倒去!再说那伢儿的事也有蹊跷!我要管管。”公安特派员说。
特派员真神,很快弄清楚了孩子的下落。原来,泪痣女和紫瘢男不是夫妻,他们在贩小猪的同时,有人要领养或****,他们也进货出货顺手赚点钱。郝老爹说的孩子他们已转手给了别人,从中拿了些好处。
一天爱梓接到通知,在金山的陪同下来到青蒲公社。泪痣女和紫瘢男及****的夫妇也都在场,小孩也带来了。孩子长得真快,都会走路了。猪贩子兼人贩子还有****的夫妇他们吓得要死,不知犯了什么罪!
爱梓看了孩子激动万分,冲上去就要抱,被特派员制止住了!
爱梓夫妇被叫到另一个房间,特派员让他们详细说说孩子的体貌特征,如胎记在什么体位是什么颜色和大小等情况,白纸黑字做了笔录并让他们签字。
在签字前,特派员严肃的强调:“请你们听明白,签了字这就是证据,孩子是不是你们的就凭这张纸!”
“肯定没错,就是右腿小肚子上有两个黑胎记!其它地方没有!”爱梓肯定地说,金山也点点头。
“把伢儿领过来!”特派员喊。
那小男孩由养母搀着手一蹦一跳的过来了。爱梓激动得要去抱,被工作人员拉住了。
“把伢儿裤子全部脱掉!”特派员说。
养母的手抖抖索索的先帮孩子脱掉了右腿的裤子,小腿肚子上一大一小的黑色的椭圆形胎记分明可见。
“就是这个胎记!我的应声,娘找你好苦啊!”爱梓边哭边说,又要去抱孩子,被金山拉住。
“不要急,再看看左脚膀子!”特派员提醒地说。
爱梓看了孩子左腿小肚子上还有两个大小差不多的黑色胎记,都快发疯了:“这不可能,这胎记是假的!”
“不要急,再仔细看看。”特派员温和的说。
爱梓和金山看了一遍又一遍,还用手指醮了嘴里的唾液去擦孩子左腿的胎记,确实是真胎记啊!
此后爱梓精神崩溃,卧床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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