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夜谈

  茅永年与丛不语出了院去,风潇潇心头有火,继续骂了一阵。莫诚却若无其事,百无聊赖的往床上一扑,双臂当枕,呆呆的凝视着屋梁,顿感熟悉。
  一想此前因李洞宾之事,被杖责负伤,亦是这般在床上躺了好一段时间,随即笑道:“队长,我这屋风水不好,每次回来都没好事,不如让我挪个窝呗……”
  风潇潇本伏在桌上支颐沉思,直想寻个法儿帮莫诚开脱,却见莫诚一副嬉皮笑脸地模样,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不禁啐道:“呸……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你还有心思说笑。你快仔细想想,还有什么事能证明你的清白……”
  “队长,你就这般确信我不是奸细?”莫诚嘴角一扬,继续道。
  “哼……你要是奸细,那老娘就是通仙教教主了!就你那泼皮相,还敢当奸细,真不害臊……”风潇潇转过头来,鄙夷的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嘿……奶奶个腿的,这奸细怎的在你嘴里成了英雄了……老子怎的就不能当奸细了。”莫诚甚是不服,拍床而起,随即朗声道。
  “臭小子,你有完没完,都这时候了,你能不能干点好事?”风潇潇心中又急又气,跟着拍桌对骂起来。
  莫诚深深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队长,我知道你待我好,可你却没必要陪我一块儿在这受罪,这并不值当……”他心知通仙教来犯,风潇潇本可趁此机会建功立业一番,没想她竟为了自己独担连坐之责,心中愧然不已。
  风潇潇瞟了一眼床头那柄击鼓剑,见剑身被擦拭的锃亮,不由得心中一动,喃喃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值不值当,不是你说了算。我信你,仅此三字,这就够了……”
  莫诚见她妙目流盼,脉脉含情的望着那把击鼓剑,知她心里定是想起江介桥来,旋即沉默不语,自忖:“常言道:‘最是难消美人恩。’介桥兄啊介桥兄,我宁可自己从未见过风姑娘……”
  是夜,群英卫指挥使郑麒麟房中灯火通明,刘玄彬身躯微倾,倚靠在一张桌上,神情慎重异常,只听他道:“大人,莫诚一事还望您三思,属下相信他绝不会是奸细。”
  郑麒麟亦是身躯微倾,正与他对面而坐,听刘玄彬说来,不禁皱眉,过了半晌,才捏着一枚棋子缓缓说道:“你说他不是奸细,理由何在?”
  “禀大人,属下没有理由,直觉罢了……”刘玄彬语声歇甫,只听郑麒麟哈哈大笑道:“刘玄彬啊刘玄彬,人人都道你冷口冷面,是个泥塑木雕,你怎的也和女人一样,信起直觉这么个玩意儿来了……哈哈……”兀自笑完,又颇具玩味地道:“这莫诚还是由你引荐过来的,是也不是?”
  刘玄彬面不改色,直言不讳地应了一字:“是!”
  郑麒麟并不作答,抬头向窗外望去,此时钩月斜挂,星光熹微,一阵微风掠过,泛起阵阵凉意,只听他望月对曰:“吾之群英卫,本应济王法之穷,去人心之憾,无奈晚来风雨黑如磐,欲静何曾静,欲洁何曾洁……”
  刘玄彬知他连日来为朝堂之事呕心沥血,奋义直言,可收效甚微,不禁愤慨道:“陛下他……”
  郑麒麟忙将手一止,岔开了话题道:“下棋……下棋……”
  刘玄彬兴致索然,摇头轻叹,随即执手落子,不想这一子无意之下,错有错招,竟是步妙招,郑麒麟大赞道:“炮二进七,好个沉底炮……你这炮可藏得够深的,现在才露将出来!”
  眼下自己这边已被刘玄彬“双车一炮”,渐成了气候,逼宫之势欲显,着实难解,郑麒麟又抬头问道:“潇潇这丫头也和莫诚一起?”
  刘玄彬点了点头,只听郑麒麟连道了三声“好”,又道:“这般看来,我这蹩脚的马,便又能走啦……”
  刘玄彬疑惑的望着郑麒麟,不知他此言何意,见他又自言自语说道:“敌暗我明,难道只能让他明着打我,我就不能想个法儿,变的比他更暗么?”
  “属下不解……”饶是刘玄彬不善言语,此番亦被郑麒麟一顿言语搅得自己糊涂不已,忍不住出声问起。哪知郑麒麟却斜眼一瞪,不知羞般地斥道:“你怎的这么多话,下棋不语真君子,这道理你都不懂么?”
  “……是……”刘玄彬心中憋闷不已,无可奈何的应道。郑麒麟凝视棋局良久,喟然道:“老夫毕竟是老了,老眼昏花,糊里糊涂,明明是自己组的局,此时谁忠谁奸,都没有确定的把握。厉害啊……厉害……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他姥姥的,可真够狠的……”
  突然又听郑麒麟道:“嘿……你说风丫头和莫诚那小子真能老老实实的待在院儿里么?”见刘玄彬支支吾吾,迟疑不已,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郑麒麟登时喝道:“问你话呢,此时是聊天,又不是下棋……”
  刘玄彬回道:“禀大人,您已下了命令,料想风潇潇与莫诚胆子再大,也不敢出得门去……”
  “命令?我下了什么命令?茅永年这小子说出口了么?”郑麒麟狡黠一笑,旋即又对刘玄彬低声道:“若这两孩子真出了院子,你当如何?”
  刘玄彬断然道:“属下自当秉公处理……”
  郑麒麟怫然道:“秉公秉公,你秉个什么公?我有下过命令说莫诚就是奸细么?”刘玄彬神情一松,心下大慰,继而道:“大人的意思……”
  “他俩愿意出门便出门,你们谁都不得阻拦……他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嘿嘿……将军!”郑麒麟手执一子,重重往棋盘上一磕,欢声喜道。
  刘玄彬低头一看,见己方已被郑麒麟手下一只小小的“马儿”,“将”成了必死之局,不由得大惊,细细复盘寻思,猛然回过神来,不甘示弱地道:“大人,你的‘马’怎么走的是‘田’字?”
  “怎的,我这匹乃是‘黑马’,怎的就不能走‘田’了……”郑麒麟抚着白须,笑嘻嘻地赖皮道。
  刘玄彬一阵气苦,却无可奈何,郑麒麟大笑了一阵,随即道:“兵者,诡道也……下棋亦是如此。行了,天色已晚,你还是早些回去陪陪你家夫人,挺着个大肚子,怪不容易的。问过大夫没有,预计何时生产?”
  刘玄彬笑道:“过了今冬,孩子便要出世了……”郑麒麟见他满脸洋溢着幸福喜悦之色,不禁点头笑道:“等孩子出来,老夫定要好好喝你一顿满月酒……”
  刘玄彬欣然起身,郑重的点了点头,旋即拱手作别。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郑麒麟从怀中摸出一张泛黄的纸来,其字迹竟与千秋宴手中那张黄纸一模一样,上边同样写着八个字:“日落草头,大有可为。”
  睹物思人,郑麒麟不免怀伤,悠悠地道:“牛鼻子,老子再信你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