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斗意

  章果老乃是通仙教自西域入大陈传教时的元老,武功卓绝,威望颇高。满拟能轻易打发莫诚,没想到几回合下来,反被他占了上风,知其不可小觑,紧握着铁杖,缓缓回过身来,一收轻视之心,正色道:“老朽不杀无名之辈,后生,报上名来。”
  莫诚适才寻得良机,出手如电,却没伤得他半分,心中亦是惊奇。可嘴上依旧不饶道:“嘿……你这老头好不讲究,问人之前自个儿不先自报家门么。”
  章果老没料到莫诚到了此刻还敢与之抬杠,不禁气得胡须颤颤,憋红着脸傲然道:“老朽章果老是也……”
  “哦……我还以为你是土行孙呢!”莫诚见他身材矮小,干瘪瘦弱,手上功夫却是沉稳雄浑,遂有意将他激怒,好教他露出破绽来。
  “后生!休要猖狂!”章果老激怒之下,伸杖疾点,若滂沱大雨般攻向莫诚腹上三寸。莫诚早有准备,剑尖朝下划出一个圆来,以“坎剑”若水之柔劲抵御。
  章果老境界本就高于他许多,内劲浑厚,见莫诚这一招使得老了,“啵啵啵”的几声,便将“坎剑”之气破了去。
  没想到章果老手段如此凌厉,莫诚旋即色变,连忙向后退了一步,劲力急缩,双手紧握剑柄,狠狠地往杖头上一斩,这才将他攻势止住,继而使出“艮剑”,双脚猛地往下一沉,如银山铁壁般死死抵住杖上所传来的橙色气劲。
  这杖通体由赤练乌金打造,与击鼓剑同属正七品,长四尺一寸,重八十三斤七两,名曰“扶桑根”。其形如卧龙嶙峋,确是仿照传说中栖息十只金乌的扶桑树根所铸。势大力重且坚若柱石,正好将莫诚轻薄扁细的击鼓剑克制住。
  莫诚凝全身气劲于剑身,激得击鼓黄光大放,且仗着易龙八剑招式之利,才堪堪与“扶桑根”斗个平手。章果老却仍有余力,吃准了莫诚气息弱于自己,嘿嘿笑了一声,腾出左手来,一掌向莫诚右肋拍去。
  莫诚大骇,右掌朝他左掌相对,两股巨大的气劲一撞,莫诚吃消不住,往后撤了五步,胸口犹如遭受重锤,“哇”的一口,喷出血来。
  章果老阴恻恻的笑道:“后生,境界弱这般多,真当老朽是吃素的么?”莫诚左手捂着胸口,将头一偏,把嘴角残血擦在右肩衣上,顺着他的话道:“老头,不吃素还这般不济,干脆吃粪去算了……”接着猛冲上去,剑杖相接,登时火星四射,两人继续战作一团。
  日头渐往上攀,照得人顶上略有些暖意,可莫诚心中却越来越凉,连转剑招,易龙八剑即将使尽,也没讨得些许便宜来。反倒对那杖上橙光愈加忌惮,每当要近身相拼气劲时,心有余悸,适才吃了大亏之故,不敢硬接,只得趋身避开,慢慢落了下风。
  那章果老不愧为通仙教耄宿,临敌经验极是老道,莫诚有意卖了几次破绽,皆被他看出,镇定如常,丝毫不上钩来。
  他深知这后生身法、剑法虽皆有造诣,可奈何境界不高,只消将他拖得精疲力竭,便可一举将他击杀,因此一招一式使得甚是稳健,任莫诚在耳边如何聒噪讥讽,权当没听见般,镇定自若,处之泰然。
  二人战了几十回合,章果老已将他那套杖法使完,当下却也不换新招,兀自又照着原来杖法打来。章果老这套功夫名曰“枯藤老树杖法”,招式古朴,招速徐徐,颇有些暮气,无巧却圆融。
  章果老年事已高,看遍人间繁华,尝遍人生百味,而今垂垂老矣,极能领会此杖法“枯木难春,时无回溯”的真谛。慢慢再使上一遍,将自己临老心态走马观花般的演来,从萧瑟到悲苦再到悔绝,人生诸多壮志因时光飞逝而难酬,雄心亦老,凭栏无力,不禁叫人怆然涕下。
  莫诚心中苦寻破杖之法,却计无可施,暗自心焦:“我境界低于他,易龙八剑也破不得他的杖法,这该如何是好!”杖剑相交,意念相通,遂被他杖中悲悯之情所影响,顿时心中怃然:“人生不过尔尔,这久浸江湖的老精怪尚且如此……我一刚出茅庐的愣头青又能如何,此刻连他都打他不过,我还争它作甚……”
  章果老见莫诚出招渐渐迟缓,知他已被“枯藤老树杖法”撩动了心境,不由的大喜。趁他迷惘之际,使出一招“昏鸦绕树”,杖身在他剑上拐了个圈,凭着杖重,将他右手压的一沉,旋即猛地挥出右拳,向他手腕砸去,好教他长剑脱手,再取他性命。
  拳风袭来,莫诚手腕剧痛,骤然转醒,条件反射般的右手撤剑,左手旋即接换,反朝章果老右臂削去。章果老矍然而惊,急忙将手一缩,赞道:“后生,好个定力,看你能扛到几时!”
  这一下来,惊得莫诚额头直冒冷汗,脑海清明了许多。此番输了招式亦输了意境,反激起了莫诚的狂气,心道:“我年轻力壮,凭甚输给你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家伙了?你老而无用,我岂会和你一样?”
  陡然口作嘘状,猛吸一气,如对壶渴饮,一股凌云之气激荡开来,心胸勃然开扩。此饮,是以天地为樽,以江海当酒,悠然畅怀,才配得上这“酒狂”二字。
  见莫诚气势一变,绝无方才萎靡之状,章果老不得其解,还当他故欲作态,殊不知莫诚已进入“天地为樽”的酒狂意中,万物在他心中,不过沧海一粟。这“天地为樽”酒狂意则脱迹于刘伶醉酒的典故。
  刘伶乃魏晋竹林七贤名士,最好饮酒,土木形骸,放浪不羁。一日宾客来拜,见刘伶纵情放诞,在家中赤身裸体,不由得心生鄙夷。可刘伶却道:“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裈则是裤裆的意思,宾客反被他嘲笑,遂无言以对。何也?视野宽罢了。
  千秋宴极是仰慕刘伶,处处以他为标榜,所以莫诚当日在逍遥居中,见到的便是同样般的景象。刘伶以天地为栋宇,莫诚却将天地看的更小,不过小小一樽耳。把凡事看小了,则万事能容与心中,自然不被世俗所惘,不被虚妄所迷。
  其意之诀窍就在一个“容”字。他人谤我激我讽我误我笑我,我直面存在,任他谤、激、讽、误、笑,我将它看小,诟如不闻,以一“容”字涵之,海纳万物,将它化为已用,方才能立得住。
  如此这般想,莫诚了然明悟,心间豁达大度,似能让百川汇聚,大为不同,那“枯藤老树杖法”的垂暮潦倒,惶惶叹息之意,已憾他不得了。
  章果老惊觉莫诚剑上气息非但没有削弱,反而大涨,不禁啧啧称奇,暗赞这后生着实非凡,实乃日后大患,心中杀意更甚,非将他斩草除根不可。旋即暴喝一声,跳到莫诚跟前,持杖相逼,近身一粘,欲以雄浑内息与之相拼,哪怕落得个神乏气虚,境界大跌,亦要将他活活耗死。
  见他逼来,莫诚调皮的朝他面门吹了口气。章果老蓦然一怔,以为有诈,身形急转,侧身跃开,莫诚笑道:“老头,靠我这般近干甚,我与你可不熟……”
  虽知莫诚只是顽皮之举,但被他这么一吹,已触章果老迎风流泪的旧痼,顿觉眼角麻痒,不禁流出泪来。又堤防着莫诚突然出手,不敢贸然用手去擦,双眼不断挤弄,表情甚是滑稽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