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迭剌

  胡二长叹息道:“两年前,我瞒着各位兄弟,往甘陵押了一趟皮货镖……”
  甘陵乃是大陈朝西北边境地带,毗邻迭剌国。这迭剌国以游牧为主,乃是未教化之地,国民好勇斗狠,彪悍异常,暴虐残忍,与大陈朝冲突不断。
  好端端的大陈西北边境,本是草肥水美,地广宜居之地,愣是被迭剌国屠戮得白骨露野,疮痍满目,竟成人间鬼域。有诗证云:“墓木拱甘地,千里无鸟鸣。”
  大陈西北境地处偏远,所驻兵士要么是流放罪犯,要么是老弱病残,兵力孱弱,哪有什么战力。面对迭剌国的游驹骑射之术甚是忌惮恐惧,见之即逃,更别说守疆护土了。这边境遂成了死生之地,商贸往来,押镖送货,走上一遭,利润倒是颇高,但干的却是九死一生的买卖。
  众人俱惊,齐齐大呼:“你疯啦……这事也能瞒的么?”
  “若非那时急缺一笔银子,兄弟我怎会去那鬼地方。”胡二怅然道。众人皆沉默不语,知胡二是个极好面子的人,为人又甚是孝顺,必是为了家中病重老母铤而走险,不禁喟然。
  胡二道:“兄弟我这一路也是战战兢兢,生怕遇到那群打草谷的迭剌蛮子。去的时候还算顺利,待回来之时,双脚已踏到了咱大陈境,奶奶个熊,偏偏陡地杀出一队灾星来……”
  王五性急,打岔道:“那蛮子是何模样?是不是长了一对獠牙?骇不骇人?”
  胡二打了个哈哈,道:“别听人瞎说,还不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除了长得壮些,脸上毛多些,也没啥怕人的,若是一对一,在平地上干,我可不惧。”
  王五还欲要问,李四阻道:“别打岔,听胡二哥继续说,后来怎么着?”
  胡二道:“那队蛮子不足百人,咱人数不弱他的。还能怎么着?就是个干呗!说真的,这蛮子马上功夫真教人佩服,似是生在马背上的一般,极有阵仗,跨着马几个对穿,咱商队数十名好手的头颅便飞啦。”
  王五不置可否地道:“顾主不肯花钱,请的都是些什么孬手。”胡二脸色羞红,以为王五是在暗讽自己,粗着嗓子道:“你懂个甚!咱哥几个手上功夫虽也不弱,但人家骑着马,何止高咱一头,他砍得到你,你却伤不到他,任谁都要吃了亏去。”
  朱三怕他生气,斟了一杯酒与他,问道:“那后来怎样?”
  胡二道:“说来也惭愧,咱商队雇了十五个黄海境,六十个白沙境的高手,竟不是人家一合之敌,如砍瓜切菜般,杀了个干干净净。老子当时就想,杀一个不亏,杀两个算赚,发起狠来横刀剁了其中一人的马蹄子,那人摔下马来,被我跟上一刀抹了脖子。”
  众人听他英勇,大叫了声好,那胡二道:“待我结果了那人,登时左边又向我奔来三匹马,来势汹汹,马上的蛮子嘴里还不知道骂了些什么难听的。我也回了句‘干你娘……’也不知那些蛮子听懂了没。”众人大笑。
  胡二继续道:“当时老子就想,这条命是要交待在这了,就是苦了我那卧床的老娘,临了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常言道,闭着眼死的是孬种,睁着眼死的是汉子,老子就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待老子头颅飞起来时,瞅着机会,看能不能咬到那蛮子一口。”
  王五道:“要真咬住了,岂不是一嘴的毛。”众人又是一笑,胡二道:“我本是要死了,忽然见一阵青光掠过,三名蛮子头齐刷刷的掉了下来。我揉眼一看,是年轻道人救了我。那道人趁机夺了蛮子一匹快马,一人一骑,往那蛮子马队冲了过去。我嘞个乖乖,可真是见着仙儿了,那道人长剑所指之处,无一不是头颅横飞,威风凛凛,剑气无俦,真乃天神一般。”
  说道此处,胡二露出神往之色,姓常的也叹道:“江湖人道‘剑是纵横锋,人是关河冷’,那人便是剑浮山小剑仙关河冷了。传言他二十岁便入了青空境,手里又有那把排名前十的“纵横剑”,实乃我江湖第一天才。二弟能见了他,真是大福气。”
  胡二道:“大哥说的极是,那群蛮子见他剑法如神,纷纷露了怯,作势欲逃。那道人仗剑而立,喝道;‘要走可以,但是连人带马,不准留腿回去,有生之年,不得再入我大陈朝一步。’我们商队通译把这话翻译过去,蛮子们大怒,发了疯似的向他冲来。”
  王五问道:“最后怎样?”
  “哈哈……我只记得最后地上全都是人脚马腿,又可怖又可笑,那道人最后要咱通译给那些无腿的蛮子带句话;‘想侵我大陈境,先得问问他关河冷答不答应!’”
  “好!”众人齐喝彩,远远敬了那关河冷一杯。莫诚亦被说得心驰神往,寻思:“此人豪气万丈,有机会定当结交一番。”
  王五喜道:“这等好男儿,我们不投他还投谁去?”胡二,朱三,李四点头称是,甚是赞同。那姓常的摇头道:“只是关少侠向来独来独往,又常去酷寒偏远之地,磨铸他的剑意,见之一面颇难了些。况且进剑浮山得去当道士,你们几个哪里会受得了这等寡淡日子。”
  李四道:“看样子大哥早就有打算了……”
  姓常的点了点头,道:“藏兵山庄欧阳元少庄主,乃大陈元帅狄万青老爷子麾下,一杆“沽酒”亮银枪,教西北蛮子闻风丧胆,真豪杰也。眼下他正在募一批私军,名曰‘天行军’,咱兄弟五人虽是不才,但也有一腔家国热血,纵使天生非豪杰,必也马革裹尸还!去是不去,全凭兄弟们意见。”
  “奶奶个熊,老子早看那些蛮子不顺眼了,大哥若去,算我一个。”胡二率先应道。
  “我也去……”朱三和王五异口同声道。李四心思缜密,想法颇多,此时见众兄弟都应了下来,笑道:“当初说好了的,做兄弟,就得吃在一块儿,醉在一块儿,睡在一块儿,死在一块儿,你们都愿意,我怎会落了后啦!”
  眼见邻桌这五人将手都握在了一起,莫诚受其所感,热血激昂,亦是汹涌澎湃,碍于陌生,只得隔着桌子,凭空敬了那五人一杯。
  那五人兴致昂扬,继续大喝了一阵,又说了些别的不打紧的醉话,莫诚倒没兴致再听了。夜已渐深,厅内喧闹之语也渐渐淡了下去,在座的均是些粗糙汉子,饮了不少酒,转而鼾声四起,忽高忽低,此起彼伏。
  莫诚耳朵极尖,心防又重,这般哪睡得着,不禁伏在桌上,瞪大着眼睛兀自发呆,去建陵还是去泉陵,仍是犹豫不决,好生忧愁。
  忽而客店悄悄来了一名灰袍道人,肩上还扛着一半人高的黑色布袋子。布袋子中装的似是活物,时不时有挣扎蹦跶的印记出现。那灰袍道人摇醒了守店小二,与他说了一阵,那小二便将他往楼上客房引。
  莫诚暗暗惊奇,寻思:“适才听那五人说,这些客房都被通仙教的人给包了,这么晚还有人来住店,事有蹊跷。”遂仔细向那道人望去,这一望不打紧,看清了那人熟悉的侧脸,莫诚惊出了一身冷汗:“……李洞宾,怎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