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阿雪

  初时见得莫诚,还以为是同道中人,千秋宴遁世了二十多年,见着同好,只想直叙胸中憋闷多年的酒意。
  可没料到莫诚如酒中白痴一般,还如此厚脸皮,生怕他把自己窖藏了半辈子的好酒贪了去,遂支支吾吾的搪塞道:“就算是有……也不能给你喝了,阿雪……阿雪知道,定要骂我……不给我做饭了……”
  之前似听到自己的性命也是千秋宴口中“阿雪”所救,莫诚好奇地问道:“前辈,阿雪是何人?”
  “阿雪是我女儿,可凶得很,你可别说我给你喝过酒,否则以后老子绝不给你半滴酒喝,你信是不信?”千秋宴倏然想到一事,面色惶恐地威胁起莫诚来。
  见千秋宴竟然如此忌惮自己的女儿,莫诚顿感好笑,但浑身绑着绷带,动弹不得,又甚感乏味无聊,问道:“前辈,我这伤要不要紧,什么时候才能把这绷带给拆了。”
  千秋宴顿时面色一变,离莫诚坐得近了些,郑重道:“小子,你和老子说实话,接引门与你是什么关系?”
  听他道出了自己的来历,又听其话语不像有恶意,莫诚惊骇的瞪大了双眼,旋即道:“前辈,你知道我接引门么?”
  千秋宴自嘲的笑了一声,仰着头望向天空骂道:“呵呵……老子躲躲藏藏二十年,最终还是被你这葱蒜老鬼给算中了……呵呵……贼老天,好你个贼老天!小子,你可是姓莫?”
  听他说出师祖“葱蒜”的道号来,莫诚心下无疑,急忙问道:“前辈竟还认识我师祖?在下莫诚,正是接引门背锅道人座下大弟子,现今在下与师父师弟走散,师叔祖临死前要我去寻访师祖葱蒜道人,前辈若知师祖动向,还请您悉数告知。”
  千秋宴淡淡瞟了莫诚几眼,没好气的地道:“哼哼……姓莫就是了。那货的动向,我怎会知道?放心……瞅你也还年轻,身上又有一半接引之气,想死是死不了的,过的几日便可自由行走了。”继而又关切道:“你是咋回事,怎的一个人跑出来了?”
  这些日子莫诚一直漂泊无依,忽见与本门有大渊源之人,心中悲怆寂寥的情绪一下子爆发了出来,泪水扑簌簌直流,断断续续的将接引门横祸与自己之遭遇一五一十的道给千秋宴听。
  听罢,千秋宴默然了一阵,随即摇头轻叹道:“唉……果真如那贪吃鬼说得一般,你这接引门终究逃脱不了宿命。”
  又见莫诚迷惘地看着自己,随即道:“这是你门内的事,你师父既未与你详言,我也不便代说……不过我曾欠了那贪吃鬼一份人情,浪费了大好时光在此地候着,妈的……贼老天!我草你姥姥!”
  千秋宴最后这一骂,甚是凶戾,惊得莫诚一怔。登时一句极为动听的女声传来:“爹,你又再骂谁呢?”
  千秋宴与莫诚齐齐转眼望去,见一女子身着绿纱短掛,一袭翠绿百褶长裙,墨瀑似长发披,束着一条碧莹莹的绸带,肩挎着一满载瓜果竹编小篮,袅娜娉婷的走进屋来。这少女约摸十九岁年纪,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闪烁如星,白肤胜雪,颜若朝华,站在轩窗处被晨光一映,更显绝丽,窈窕灿烂,不可逼视。
  莫诚见之心中怦然,暗道:“世上竟有如此动人的女子,竟比洛妹妹还要俏丽许多。”
  那女子见莫诚转醒,微微一笑,右颊处多出一个小小的酒窝来,两片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只听她柔声道:“小哥哥,你醒了……想吃些什么,阿雪给你做去……”
  千秋宴却将嘴一嘟,颓然道:“阿雪,你就不问爹爹肚饿不肚饿么?”那女子却也不答,耸动着莹莹如玉葱一般的鼻子轻轻嗅了几下,继而笑道:“爹爹,你今天饮了‘千秋雪莤’还有‘独天鬯’,嗯……还有一种你没告诉过我名字的酒,喝了这般多,还未饱么?罚你今天不准吃饭,阿雪不会给你做的。”
  千秋宴惭愧道:“唉……你这天生灵鼻,又烧得一手好菜,那老馋鬼见了必然大喜。”旋即又对莫诚嗔怪道:“都怪你……要缠着和老子说话,害老子忘了熏屋子,这下可好,全给阿雪闻出来了……唉……”
  这阿雪见其父一丝不挂,竟无异色,莫诚寻思:“想必这老头常常如此,阿雪姑娘倒也见怪不怪了,即便如此,未免也太失礼教了些。”再往这父女二人打量了一番,又想:“千秋宴如此丑陋,竟可生出这般美丽的女儿来……”
  被千秋宴这么一打岔,莫诚倒也不好做声,阿雪却又望向莫诚,轻轻的道:“小哥哥昏迷了五日,向来腹中油水不多,爹爹昨日猎了一头野猪,阿雪给你做一道‘金枕肉’如何?”
  莫诚只觉这女子的声音若空山百灵一般,嘤嘤婉转,甚是好听,心中一酥,期期艾艾的答道:“阿雪……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莫诚又怎可再劳烦姑娘……”
  阿雪笑道:“嘻嘻……原来小哥哥姓莫,怪不得爹爹对你又爱又恨。莫哥哥你稍等,阿雪这就给你去做。”说完便提着篮子,往另一间草庐走去。
  其行姿若章台杨柳,背影苗条,甚是娇美,莫诚不由得看得呆了,一时恍若如梦。千秋宴喝道:“臭小子,往哪看呢?”
  莫诚回过神来,笑嘻嘻地对千秋宴道:“前辈,你女儿长得可真好看……她叫阿雪么?”
  千秋宴亦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喃喃地道:“阿雪是乳名,我女儿全名叫‘千暮雪’,她长得像他娘,自然是好看的……”
  莫诚跟着千秋宴一齐望去,口中吟诵道:“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继而又转脸看向千秋宴,见他似深陷回忆之中,眼神露出万般柔情。自忖:“这名字取得虽好,可太清冷孤寂了些,千前辈把酒疏狂,故意作态,却似对阿雪姑娘的娘亲牵挂极深。”
  千秋宴独自斟了一碗酒,对坐轩窗,盘膝高歌道:“千秋图一醉,华发为红颜。沧浪水遗珠,问尔应念谁……”其声苍茫寂寥,无限悲欢,仿佛尽在一曲中。
  歌罢酒亦尽,千秋宴惨然一笑,望着莫诚道:“小子,你可有心上人么?”
  “前辈莫说笑,我这样子,哪来什么心上人了。”千秋宴瞅莫诚浑身白纱缠绕,若蚕茧一般,顿时大笑:“是了,你这毛毛虫,又有哪家姑娘看得起。”
  笑完又是一阵沉默,良久才道:“我倒是羡慕你,我已经忘了,心上无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